这是一档人物访谈节目,只有那些自觉而富有智慧的人,才知道该如何面对失控。于方寸之间,创造新的可能,在任何时刻,你都可以随时起舞。
如果你失去一个世界,不要感到悲伤,因为这并不重要;
如果你得到一个世界,不要感到高兴,因为这并不重要;
痛苦、欢乐、获得、失去都是过眼云烟,都会从这个世界消失,
因为这些都不重要。
——安瓦里安瓦里(约1126—1189):波斯文学中最伟大的颂诗者之一。《苏哈里》
提要:本文共6987字,且理论性较强,不是一篇易读的文章,在此先感谢愿意点开这篇文章的各位。另外,为了避免敏感词,本文中很多内容都选择用英文、谐音和图片的形式呈现。罗翔老师的谦逊一直为人称誉,但他的谦逊不仅是一个品格问题,还是一个思想信条问题。三条德尔斐神谕共同组建了罗翔老师的思想体系,是罗翔老师的行动信条。在一个价值多元的后communism时代里,我们不应该企图建构一种道德的绝对真理,而应该“去做自己认为对的事,然后接受它的事与愿违”,在行动中,所有矛盾和冲突都会产生它独特的正确答案。
关键词:德尔斐神谕 自发秩序 有限理性 程序正义 价值多元
看罗翔这期之前,我储存了很多期待。我期待通过看一期节目就能收获到丰沛的知识感,期待这期的对话会和一年前项飚那期一样有创造性,那些新奇的概念曾经让我在一年之前奋笔疾书了整晚,比如“附近”,比如“密涅瓦的猫头鹰”,比如“当日落之时,思想升起”。但看完之后,我在一个意义上失望了。整整一个小时的节目,节奏是缓慢的。有沉默,但却不是以往许知远与马东、李诞冲撞之后的沉默,那种沉默仿佛凝结在半空中,是节目的看点,也惹人深思;而这一期的沉默,你却能看出他俩真的“没啥可聊的”,偶尔我还会担心许知远的提问进行不下去。可在另一个意义上,我又是有收获的,我发现我不应要求每期节目的风格都和项飚那期节目一样,这期节目的节奏,是悠长的。除了归功于节目组精准的配乐选择,还因为罗翔。他身高接近一米九,是十三邀那么多期节目以来第一个比许知远高的嘉宾,但他的背总是微驼的,象征着他的谦逊。
可罗翔的谦逊来自哪里?从头到尾看完这一个小时,观众应该都能发现,他的谦逊源于他作为一个法律人独有的界限感。这份界限感在节目中表现得特别明显:法律人既要用法律对正府的权力有所限制,也要对民众的激情有所限制,还要对作为限制本身的法律有所限制。而最重要的,是认识到自己作为一个人的限制,在约束别人之前,懂得先约束自己的权力、激情和理性。由此罗翔说,法律人应该是城邦的“双向牛虻”,一个永远在哪里都应该是一个不合时宜者,都应该要刺痛别人,甚至先刺痛自己来使自己警醒的人。不仅如此,还要限制自己对自己的限制而产生的个人崇高感。第二季许知远采访李诞时,说自己最为之感动的是那些壮丽的、崇高的东西,但依罗翔的看法,这份崇高感也是要自我约束的。在某种意义上说,这期节目不疾不徐、不咸不淡的节奏就是罗翔导致的,因为他是那么一个自省而温和的人,讲话的语速不快不慢,被问到一时想不出答案的问题,就嘟起嘴想一下,再慢慢跟你说,这份可爱打动了许多人。
但除此之外,我认为罗翔的谦逊,还源于他对节目中讲的著名思想家 Friedrich·August·von· Hayek(简称F.A.Hayek)提出的“有限理性”和“自发秩序”等法治思想的信奉,这一点是我在耐心地二刷和查阅众多论文之后发现的。我认为这一期十三邀的剪辑看似缓慢,但内里是有逻辑的,散落在节目各处的格言和话语共同拼凑出了罗翔的思想体系(起码就从这期节目来看)。实话说,罗翔老师在节目中提到这位思想家时,我着实为他捏了一把汗。在如今这个站“队”不站“对”,理性讨论随时可能被上纲上线,任何讨论都被缩窄到爱国与否这个二元语境里的舆论空间里,如此暴露自己的立场是一件危险的事。
在我们开始长篇累牍的讨论之前,让我们先记住罗翔老师在节目里提到F.A.Hayek的那本书,《The road to serfdom》,这本书是本节目的题眼。然后我们再记住两对概念,分别是“人造秩序”和罗翔老师提的“自发秩序”,“建构理性”和罗翔老师提的“有限理性”。最后温习一下三条德尔斐神谕,因为它们都是组成罗翔老师思想体系的三个重要部分:
1. 认识你自己。
2. 妄立誓则祸近。
3. 凡事勿过度。
准确地说,罗翔老师的思想真正的起点不是“认识你自己”,而是通过认识自己得出的一个结果“承认自己的无知”。人的理性之有限,罗老师在节目中屡屡提到,古往今来的先哲也屡屡提到,如苏格拉底“我知道自己几乎一无所知,对这一点也几乎不知道”,如维柯的“人并不能理智地胜任一切”,而这也正是F.A.Hayek思想的认识论前提。
需要明白的是,罗翔和许知远的谈话是发生在后communism社会语境中的。曾经有那么一个时期,我们相信这个社会的主要矛盾是生产资料的私有制和生产的社会化,这一矛盾会导致周期性的经济危机,使越来越多的人贫困潦倒、颠沛流离。因此我们取消了私有制,把所有财产收归国有,财产的分配和流通由郭嘉统一进行,并认为,因为郭嘉能够更全面地掌握关于这个社会的全体知识,所以郭嘉的计划能够避免市场失灵,这样一种科学的规划能够使我们通往的美好的乌托邦。但在实践中,这一美好的许诺却发生了变异,造成了更大的灾难。
F.A.Hayek指出,这种想法是错误的,因为知识是有限的(有限理性),而不是整体性的(建构理性)。不存在一种关于社会的完整知识,只要郭嘉掌握了这种知识,就可以通过计划带领我们走向美好社会。知识本身是分散在不同的个人那里的,每个人都只拥有有限的知识。不仅如此,知识还是主观的,因此每个人拥有的知识可能是相互矛盾的。比如,一个卖鞋的商人来到一个岛屿准备卖鞋,但他后来发现这个岛屿上住的都是不穿鞋的原始人,最后他蔫着头走了;另一个卖鞋的商人也来到了这个岛屿,但他却拥有与前一个商人截然不同的想法:“这里的人都不穿鞋,不就是一个全新的市场吗?!”于是我们发现,哪怕我们都有一个同样的知识和信息,你我却会有截然不同的解读,进而采取截然不同的行动。而在现实生活中,每个人都要面对不同的环境,运用知识的条件也在瞬息万变,因此每个人的活动都是具体的,必须在一个个事件中生活。如果允许人们目田地追求他们的目标,那么这些分散在每个人处的知识就都会被有效调动起来,个人也会在追求理想的时候作出判断,承担风险,能力得到最大的提升。
那社会应该如何保障个体追求他们的目标呢?这就需要建立一个罗翔老师口中的法治正府了。法治正府,即对于公权来讲,“法无授权即禁止”只有法律没有规定,它就不能够使用权力;相反,对于私权来讲,“法无禁止皆可为”,人们可以大胆去做他们想做的,“每个人,只要他不违背正义的法律,就应允许他去按照他的方式去追求他的利益”【1】。如果这个国家能遵守这两条原则,统治这一个国家的就是法律,而不是统治者,这一国家就是真正的法治国家:“撇开所有技术细节不论,法治的意思就是指正府在一切行动中都受到事前规定并宣布的规则的约束——这种规则使得一个人有可能十分肯定地预见到当局在某一情况中会怎样使用它的强制权力——和根据对此的了解计划他自己的个人事务”【2】。换句话说,有了明确的法律,个体行动时就有了确定性,知道什么是自己不能做的,什么是能做的,之后就可以放开手建造他们的事业了。
那万一不同的个体在追求各自的目标时,目标之间发生冲突,互相打架怎么办?F.A.Hayek认为,这要依靠个体之间的不断努力加以协调,而不是依靠正府干预。“各个个人在特定情势下的自我调适, 将会导致整体性秩序”【3】。单纯看抽象论述很难理解,但在节目中,罗翔老师给出了例子。第一个例子是有限责任制度,原本美国的个人合伙制度中合伙人要承担无限责任,但在市场经济发展过程中,慢慢发展出了有限责任合伙制度(Limited Partnership),之后“又出现了LLP,又出现了LLLP,它的基本思想就是市场经济的发展是有限的,法律制度只可能适应市场经济的需要,法律不可能超前,法律只可能滞后,人不可能计划出一切的东西”。第二个例子是1215年英国大宪章中“王权有限,法律至上”思想的萌芽,罗翔老师称,“这种思维在漫长的历史演进过程中,用自生自发秩序来说,它会有一种竞争化的优势”。这些秩序并非是少数人甚至一人的天才计划,它是是数百代人努力获致的成就。
程序正义是结果正义的保障,实现崇高的目标,不代表可以采取罪恶的手段。不仅在节目中,罗翔在他的厚大讲课视频也屡次强调,目标的正确不代表手段的正确,邪恶的种子开不出美丽的花。无论是实现社会上的乌托邦,还是实现日常人际纠纷之债的正义,都需要程序的支持和保障,否则滥觞的道德激情将会产生更大的不正义。我们经常给“正义”奉献了太多溢美之词,但它原本只是一种“以眼还眼,以牙还牙”的动物性激情,随时有可能转变成另一种暴力。
在众声喧哗的互联网时代,让人“社会性死亡”的成本太低,只要谙熟社交媒体传播规律再辅以幼稚的正义感,随时可以呼唤出海啸般的舆论把人拍死在沙滩上。程序正义经常被诟病是一种伪正义,与民众普通的道德感情不符,常见的理由是程序只是人的主观产物,在实践过程中常常变成权势者逃避惩罚的借口。可程序的“立法者不是一个人,而是由很多人组成的机关”【5】,这就使得制定的程序本身就已混杂了多人的意志,是众人意志之体现。又因为“当一个历史事件或一部作品被创造完成之后,创作者便同时失去了他对作品意义的占有权”【6】,所以程序一经制定,它就是一种客观存在,与立法者的原意产生距离。如罗翔在节目中说,个人的同态复仇会导致“冤冤相报”,相比之下,程序就更具有确定性和客观性,因此通过程序实现的正义是更可欲的,因此哪怕目标是高尚的,也要用合法的手段去实现。
经过几千字的分析,我们终于来到了尽头。此时,我们再回头看刚开始的三条德尔斐神谕,我们就不难看懂他们之间的关联了:
分析了一大堆理论,我们重新讲讲罗翔老师这个人吧。
罗翔老师的谦逊,源自于他对他的法治思想的“确信”,他的谦逊不仅是一个品格问题,还是一个思想信条问题。正是因为他相信F.A.Hayek思想,明白社会演化有其自身的逻辑,所以知道法律有限,人力更有限,才会在节目里说:“我们太有限了,我们只能做我们觉得是对的事情,然后接受他的事与愿违”。说起来简单,我们经常谈要“把学术作为一种生活方式”,但从思想到信念,从信念到行动,却是一个如此漫长的过程,以致于罗翔老师自己都感叹“最难的地方在于跨越想法和行动的鸿沟”。
虽然在现实生活中,我并不知道罗翔老师是否真是F.A.Hayek的信徒,这还需要进一步看他写的书籍和文章才能证实,也许他只是在节目播出时刚好在带学生读F.A.Hayek的书而已。但就从节目来看,他的话与F.A.Hayek的思想重合面却是相当大,并且是已将其法律思想与自己人生经验熔为一炉,把它真正作为自己的人生观、价值观。倘若你翻遍现有的所有大媒体对罗翔的采访,你一定会发现,“谦逊”是共同的关键词。新京报问他会不会担心失去名气,他引用莎士比亚的《麦克白》,说自己只是一个被暂时放到聚光灯下的普通人,人生像气球一样飘啊飘,但“如果断了线,你就会飘向天际,无影无踪,最后走向毁灭”;在南方周末的采访里谈到被攻击怎么办,他说“(微博)封就封呗,多大点事,跌入泥土里,就按尘埃的方式生活”;GQ报道对他的专访,直接以《罗翔:与虚荣心作战》为题,他自述“会从容地接受未来将要下场的命运”。
这份自谦,本质上不是收缩的、退后的,而是现实的、积极的。在节目里,制作人意味深长地放了一段罗翔与许知远谈家乡话的镜头,在罗翔的家乡话里,“昨天”是“差日”,不好的日子;“今天”是“艰日”,艰难的日子;“明天”是“良日”,良好的日子,一种未来的光明感油然而生。他说自己是个现实主义者,比起理想主义的浪漫,现实主义代表着一种谦卑的努力:不企求在地上建起上帝之城,但也不因此停止对良善的追求。
罗翔说: “我们只能去做自己认为正确的事情,然后接受它的事与愿违”。这句话中,“接受它的事与愿违”是一个前提,“去做自己认为正确的事”才是重点。在一个价值多元的后现代社会,那种将所有价值都有序整合成一个整体的价值一元论已经不存在,人类的目标或者所持守的价值是多样的,它们之间经常无法兼容、不可公度,并且往往处于相互的敌对状态中。一个社会中会发生价值的冲突,即使在一个个体的内心里,也会发生价值的冲突。于是,在这些“绝对的宣称”(absolute claims)之间进行选择,就是无法逃避的人类状况【7】。我们的目标不再是建构一种道德的绝对真理,也不是借着混淆好坏、善恶去纵欲、毁灭,更不是佯装消极地去悲叹买醉。“何谓良好生活”这类问题,“不是哲学本身所能回答的,这一类问题只能通过反思着的生活得到回答。发现答案,或营造答案,这些都只能是个人生活和社会生活过程的结果”【8】。这意味着,你要从当下开始,挑起责任,开始行动;你要深入到你自身之中,了解你真正相信的是什么,并为自己相信的东西做点儿什么,这样,在与他人的对话、冲突中,你们都会变得越来越实在;在你的行动中,所有的矛盾和冲突都会产生出它独特的正确答案。
最后,用罗翔老师的话作结:
“在那么多引起关注的公共事件里,我们的每一次愤怒都在告诉我们,这个世界上存在正义。如果这个世界没有正义,你凭什么愤怒呢?只是,我们不要幻想在这个世界建立人间天堂,我们虽然画不出一个完美的圆,但这并不代表完美的圆不存在。”
——罗翔《圆圈正义》
附:
好像《十三邀》与我一直都有特别的缘分。一年前看完项飚那一集,激动的睡不着觉,怕早上起来才写灵感会消失,就通宵写了《当日落之时,思想升起》(//www.douban.com/doubanapp/dispatch/review/12068114?dt_dapp=1)。因为这篇文章,收获了很多赞誉,在豆瓣里粉丝渐渐的也多了起来。那时候摘取了文章里的内容在十三邀公众号推送下评论,获得了赠书,半年前收到了,还获得了吴琦老师的签名,于是又写了一篇日记《书要读的好的日子》(//www.douban.com/doubanapp/dispatch?uri=/note/759000012/&dt_dapp=1)。一个月前,《十三邀》新书发布,出版社的编辑在浏览豆瓣评论时看到我的项飚的剧评,加上了我的微信,送了我一本书,问我:是否愿意写十三邀的书评?当时情绪很低落很低落,看到这个消息真的是“狂喜”,同时更是惶恐。书评与书籍之间有独特的磁性和张力,严格意义上,一篇好的书评并不低于一本书,那我的文笔是否能支起十三邀这四本书?我有什么资格写呢?......罢了罢了,还是先不提了,没准写不好,没准还没机会写呢。
就在前几天,十三邀第五季更新了。按照往前的节奏,我临近期末考,本来是没有时间写的,但今年因为疫情学校提前结课了,空出了接近两周的时间,又能让我有时间耐心地观看、琢磨和下笔。结果,写这篇文章,加上修改和投稿,前前后后加起来花了我20多个小时,腰背都写得僵硬了。不断地重看、截图、查论文、翻阅书籍,与朋友交谈整理想法,就有了这篇文章。一年之前写项飚那期的评论,那时候我的感情是真挚的,思想却是浪漫的,对乌托邦有很多完美的想象,对当下有很多不切实际的不满,我在用一种戏剧性的、符号性的语言去批评现实,却不提出建设方案。为此那篇文章还成了朋友吐槽我的槽点。一年之后写罗翔这期的评论,感情没那么激烈,却更现实了。可能是因为我的强行附会,罗翔老师这期节目也与我当下很多想法暗合,比如预告片中提到的对绩点的追逐,比如如何面对外界的指责。如果连他都觉得自己德不配位,那我又有什么理由纠缠在功利得失、人际琐碎中呢?踏踏实实做好要做的事,该来的都会来,不属于你的也不必执着。
一直以来,《十三邀》都因它在当下访谈节目中独特的智识性而突出,它最初是以“偏见”这一粗暴的方式切入舆论场的,格格不入是它的座右铭。尴尬的沉默、隐忍的对抗、不合礼仪的诘问,一开始是《十三邀》的看点,只是四季过去,这一风格也慢慢变得重复,显得有些故作深沉。比起学术化的提问,我更希望看到的,并且欣喜地发现许知远在做的,是他融入被采访对象的生活,更深入地走入人间烟火之中。就像新的开场白说的,我们这个对立日益严重的时代,需要“亲密”,需要“邻人之爱”。孤独滋生封闭,封闭产生对立,但我们并不是一个个这样的原子,我们生来就活在共同体的故事之中,是连接和叙事赋予我们身上绵延的生命质感。2020年很糟糕,但比这糟糕的年份多了去了,而如果我们彼此支撑,我们将更加勇敢。
祝十三邀越来越好。
参考文献:
【1】【英】亚当·斯密:《国富论》,郭大力等译,三联书店2009年版,第121页。
【2】Friedrich August von Hayek. The road to serfdom,p94
【3】Friedrich August von Hayek. The constitution of liberty.the first volume,p22
【4】徐 旭. A review of Hayek’s view on planned ecocomy,a case of <The road to serfdom>【J】,内蒙古农业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3(2):41-44
【5】张明楷:《刑法格言的展开》,北京大学出版社第三版,第11页
【6】刘海刚:《意义哲学纲要》,中国编译出版社1998年版,第65页
【7】Isaiah Berlin, Two Concepts of Liberty, Oxford: Clarendon Press, 1958, p.54.
【8】【英】B·威廉斯.《伦理学与哲学的限度》,商务印书馆,第240页
我们处在一个无真相,无共识,没有确定性的一个时代,这个时代它的危机和别的时代不完全一样,它现在让人恐惧,让人不安,我最不安的是,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这是过去很罕见的。所以我自己给自己定了一个,第一个观察,另外一个需要等待,特别需要耐心,但是还是要有一个坚守,不能一片混乱就跟着大家走,需要继承中国传统知识分子另一个传统,就是司马迁传统,我给自己定的位是,给站在边缘位置上,关心和讨论中心问题。
我这一生犯得最大的罪孽,就是亲手烧掉自己父亲的照片。
临终时母亲说道,我这一辈子总算没有连累你们。
我的性格一般比较软弱,但是我所遇到的女性,都有一种内在的坚强。
人完全没有现实目标,只有理想目标你很难坚持,必须有一个现实可以实现,然后你有一种成功感,然后就获得这种意义,有一种成功感,有一种意义感,你才能够活下去,但另一方面只是现实国,没有理想国,你也可能最后就被它吞没了,被现实吞没了。
人不能世故,但必须懂世故,对这个中国的社会,就会有一个理解。
尽可能去说真话,但有时候真话不能说的时候,你只有说假话,但是说假话也得有底线,第一个,你必须分清是非,认识到我说假话是错误的,第二条,你必须是被迫的,你不能是主动的,第三条,说假话的后果自己承担,不能因为你说假话去伤害他人。
我不赞成把苦难理想化,苦难就是苦难,面对苦难一般有两种态度,一个态度被压垮,另外一种极力忘却,而我选择将苦难转换为精神资源。
我们这一代,50年代这一批人,有一种非常强烈的追求,追求一种纯粹的完美的那样一种社会,包括人的心灵世界都是纯粹完美的那种理想主义的东西,我就觉得知识分子有这样一种天性,就是我希望追求一种理想的社会,但是我现在的思想和原来的思想区别就在于,原来我认为它真的能实现,现在我就很非常清楚的认识到,这些东西是一个彼岸的关怀,我们可以接近它,但是永远也达不到,我就站在这样的立场上,一个理想主义的彼岸的关怀,来对此岸保持我的清醒头脑,和保持自我的批判,但是我清醒的知道,我甚至得出结论,任何一个社会进步,都同时带来新的压迫,但是彼岸的关怀是非常重要的,它的作用就是说,它可以照亮此岸。
你们想过没有,到我这个年龄,这未来四五十年,你们会遇到什么,首先第一步找到自己的命题,然后你来思考面对这些问题,其实在某种程度上,你感到困惑,这反而是一件好事,怕的是说,这挺好啊,我就这样了,你现在感到困惑,正好是一个契机,最后每一代人都要找到自己的问题,然后自己怎么去面对,然后自己处理,前代人各种声音就可以作为你的参考,另外现在年轻人确实有机会听到另外一种声音,总会产生一些有独立思考的人。
令人尴尬的“对你好”
在十三邀的采访王宝强的节目里,王宝强虽然是主角,但是采访剧场小人物的片段闲笔,才是最有意思的,这更接近于《广告狂人》里的文学性。
王宝强是“小人物”代言人,从他出道到现在的成功塑造的人物,都是小人物,是来自于社会底层,虽然人物面貌单一,但是性格却复杂丰满的小人物,他与黄渤构建的都市小人物不同,他带有仿佛似从五千年的农业社会走来的小农精神(这里并没有贬义,但实在是想不到用另一个词语来代替,这种狡黠坚韧又有局限性的精神)。
从事业上来说,他无疑是幸运的,他从路人甲,走到了行业顶尖,但是他的幸运,代表了什么,能说明什么,这都好像无从谈起,如何切入,都存在着巨大的质疑。
一个有梦想的农村青年,也去练武,去剧组,也坚持不懈,就真的可以复制他的路线吗?
这是一个巨大的隐含问题,隐在所有画面和话语背后。
《十三邀》不是《艺术人生》,而且时代也不同了,对大洒泪的场面也具有天然的排斥。
采访中的戏剧场面和真正的剧场小人物,我觉得这才是这次采访的精髓,与戏中人相互映照。
不给自己的戏剧人生设定期限的快递小哥。
主动给自己找镜头,“夸赞”剧组,给许知远夹菜的特型演员大哥。
正因为你在局外,所以看到有些场景你会会心一笑,但是有些 场景你会尴尬的用脚扣地。但是这就是生活,挤破了脑袋,去寻找一个被看见的机会,做一个“机灵”的人。
有时,我在想,为什么我会看到这些场景这么尴尬呢,因为我害怕,我在他们的身上,看到我。看到了为了争取机会笨拙努力的争取的“我”。那个时候,我也成为了让人“尴尬”的源泉,成为了在别人看来不“体面”的一个人。
做一个真诚的,有尊严的,受人尊敬的人很好,但是有时候生活不给我们这个机会的时候,我们该怎么办呢?
这段尴尬的片段让我想,有时候“我”是许知远,有时候“我”是特约大哥。虽然我不愿意承认,但他们都是这个时代的“我”。
电影真的是如梦似幻的艺术,但如果有一天梦醒了,会留下什么呢?
今天看了《十三邀》最新的傅高义一期,感触良多。之前对傅高义其人并不熟悉,只略微读过《日本新中产阶级》一书,因当时很想通过当年的日本新中产阶级理解当下中国的中产阶级群体。理解自己所处的社会和社会中形形色色的人一直以来是我极其感兴趣的主题。短短一期采访,我已然发现傅高义先生正是我所景仰的那类试图理解世界的知识分子。之前,我一直很喜欢作为知识分子的梁文道,他近年来孜孜不倦所做的工作正是不断地以一种平和而包容的态度带领民众认识社会、理解社会、拥抱社会。我喜欢他不在于他的学识,而全在他谦卑的态度,在于他持续地为了理解他人和社会所作出的努力。傅高义先生不光是普通的知识分子,更是知名学者,而知名学者往往容易陷入一种傲慢的情绪中,他们的精英气质常常将他们困于封闭的象牙塔里。但傅高义先生全然不是这样,看到他一生为理解社会和推进社会理解所做的巨大努力,我感到一种心灵上的亲近。当看到傅高义的妻子说,她庆幸傅高义先生在2021年到来前去世,否则他将为2021年1月6日的美国感到彻底的心碎时,我几近落泪。我们是这样的热爱世界、拥护文明,我们不断地期望一个更好的社会,而文明却实实在在地在我们的眼前分崩离析。我们痛苦,可我们却不知道原因,更不知道解决的办法,似乎一切正无可挽回地走向失控。
我理想中的未来社会是一个包容和理解的社会,而今世界正实实在在地往反方向走去,这其中有很多我希望明白、却尚且不能明白的现象和问题。二十一世纪技术的革新本应极大地促进社会的交流,互联网技术本是提供了一个平等交流的出口,但在二十一世纪的第二十一年,人类社会变得更加狭隘封闭似乎已成为确凿无疑的事实。人们拒绝倾听他人的观点,所有异己者被列为无法沟通的物种后被拉入黑名单,直截了当地切断了沟通交流的可能性,更不必希冀所谓相互理解。然而,一个人之所以拥有他的观点,从来不是一个个体层面的现象,而必然与其所在环境、所经历的事情有着极大的关系,他究竟出于何种原因持有了与自己完全不同的观点,这难道不值得被了解吗?人们究竟从何时起、因为怎样的社会异化而开始拒绝理解他人呢?如今的社会已然是割裂的,如今的很多社会问题也正是这种割裂所带来的。美国阶级之间的割裂似已带来严重的文明危机,在这文明危机中,人们只是像脱缰野马去往更加割裂的方向;在中国,知识分子与日脱离群众,群众则想把知识分子尽数拉下神坛,网络整日为异己言论骂战不断;中美除了群众之外,上层精英亦落入割裂的洪流中,在疫情的推动下,国家之间愈加封闭,交流被主动阻隔。我痛心于这样的时代,一方面,我渴望明白社会走到今天这一步的缘由,另一方面,我又极希望能做些什么来改变这一切。我想,正是因为看到傅高义先生已经在我所向往的领域做了一生的工作,一期采访下来更是倍觉感动和感慨。
第一次看十三邀是偶然在微博看到了李诞那期,觉得很有意思,就专门去搜来看,这种深陷式的采访好像我是头一次看到,尤其主持人是知识分子。但是这种偏艺术的表达方式让你觉得似真似假,它有它创新的地方,但也会让你怀疑有装逼的嫌疑。无论是主持人还是制作人。直到看了王宝强这期,一开始是冲着他的成长经历来的,他确实成长了,像一个历经风浪后沉稳成熟的成年人,但不全是,你还能看到他朴实软弱的一面。又欣慰又感伤。看到后半段,象山影视城里,王宝强在拍摄自己的电影,许知远客串了一个群演,周围一群真正的群演包围着他,排队领饭的时候一个三十多岁的群演大哥投机性地对着镜头拍了王宝强的马屁,后来吃饭的时候他坐在了许身边,讨好性地给许夹菜,宣传自己的歌。一个生活在自己创建的世界里的人。只是,他的能力有限,创建的世界并不大,一抬眼就能看到自己世界与现实世界的交汇线。所以他一直跟在许身边,他想有镜头,他不合时宜地拿着手机给导演讲自己的曾经,吹嘘自己的工作。那种尴尬、蔑视与不由自主的厌恶在每个人心里挣扎,节目为了探寻王宝强的龙套经历而专门跟拍几天几夜,但是真正的龙套就在眼前时,又突然那样嫌弃,大哥冲击了每一个人,他在镜头前的样子好像是在说:“我不就是你们想拍的内容吗?怎么真的出现了又无法接受了?”是的,我们往往美化自己的想象与别人的经历,而当真正看到时,当发现现实与自己想的不一样时,会惊愕,会挣扎,会羞愧。但是羞愧没有用,因为羞愧后一样无法接受现实,就像无法放平姿态与那个三十岁的大哥交流,所以只能别扭地记录、展现,像是表达了什么,其实只是在等大家怎么看,然后从中寻找答案。
十三邀开播以来,许知远对谈的电影圈的人比例很高,这期是郝蕾,传说中十分个性的一个人。
少年成名,很长一段时间绯闻多作品少,近两年又慢慢进入大众视野。她给小编印象中最深的还是孟京辉的话剧《恋爱的犀牛》中明明,那个神经质的女孩。
这期访谈没怎么记住郝蕾的话,脑子里留下的其实更多的是对比,许知远和俞飞鸿,姚晨,陈冲的对谈,变化的是许知远,整期节目都很安全,郝蕾的个性被包裹得很严实,没有什么话题是可以继续说下去的,每每都是戛然而止,心领神会。
有点怀念当初和俞飞鸿对话的许知远,他很礼貌,只是好奇心重,作为一个不间断恋爱的人,他不掩饰自己对美丽知性女性的态度,你这么美,怎么会单身?他也不掩饰自己不认同俞飞鸿的回答,下意识地想去寻找和揭开可能的掩饰,举手投足透着求真的意图。
那时的他,确实有几分傲慢,只有在某些长者和自己认同的人面前才会自动转为温顺。
而现在的许知远,有着一种远观者的客气,越来越会谈话和问问题,倾听的技能水准大涨,就是似乎没有什么好奇心了。
十三邀走到今时今日,也慢慢呈现出一些小小的惯性,而这些细微的力量越来越强,它们似乎是从许知远身上新长出来的一些新态度和表达方式,靠近体面精致和礼貌,偏见越来越接近包容,这是怎样的一种改变?
有个小困惑,节选的短视频对完整版视频存在变形干扰,有些气场被消弭了,态度和情绪,以及某些信息的传递,都出现了不同程度的错位。
短视频也许可以对一些语言的总结,也许可以节约观看者的时间,也许可以适应复杂的观看环境,同时这些真的在干扰和不同程度扭曲完整视频的观感。
看了第一期罗翔老师,所以仅评价第一期。因为我本人也是法学生,所以对罗老师讲的许多点存在共鸣,确实法学界存在故步自封、自诩精英化由来已久,在回应时代课题时常常高冷的缺位,导致法学生也有一种自傲的倾向,这时候罗翔老师所体现的始终自省、清醒与谦卑就尤其难能可贵,他提供的一种接受不完美但始终追求至臻至美的思路也许能让我们的理想主义与现实暂时和解,去相信“我们画不出那个完美的圆,但它是存在的”。
罗翔太有魅力了,太通透了,而且是那种不装逼不圆滑不露锋芒的君子风范,而不是李诞为代表的小人,那种通透却堕落,唯恐天下不乱浑水摸鱼赚钱混日子。道理说透了大家都明白,人都是有设定的,像苹果设定和华为设定其实是一种设定,有人看透了这个设定于是觉得一切都没有所谓,享乐赚钱搞娱乐,喝酒耍泼人间不值得,还有些人明知人生悲凉有局限,画不出完美的圆,却依旧相信完美的圆存在着。十三邀是个好节目,让我们看见各种各样的人,一打开就想一口气看完的好节目。
罗翔老师对规则法治的那段阐释真好,大众的朴素正义和道德观,其实不利于公共领域的思考。人的有限性这一段感触很深,其实我们都只是在自我表达,而不会对他人有太大的影响,片刻的感动只是观念上的认同。谈论抽象事物的对话,总是令人着迷。
郝蕾这集太破防了。“老许,我还想说更多细节。”“我们私下聊。”许知远这一句,犹如卫生员及时按住了一个战士向外喷涌的血浆,拢住了理智溃堤后漫出的当年那个小女孩痛苦的灵魂碎片。
郝蕾这期,第一次感受到了许知远的笨拙和温柔。
很多人说法学教授不能流量化,我表示抖音上法律半吊子的普法简直是误导人。不要再让劣币驱逐良币了
许知远本身的发问一般 但罗翔老师说的太好 尤其是对法治制约权利那一段 包括对司法程序的解释 获益良多五条人这期就显示出了许知远的弊端 仁科和阿茂虽然能聊 但是缺少一些深层次的发问就让五条人变得不知道聊什么好 其实深挖五条人你会发现很有意思的东西 说的不好听 许知远有点装逼了
许知远说自己按部就班,喜欢和羡慕五条人的“打破”,阿茂抱了抱他说他现在也很酷时候;仁科说自己喜欢钢琴,想要一架好的钢琴,却没有考虑要不要有一个房子放它的时候,我的眼泪就控制不住了……自由和有趣的灵魂啊
好看的。徐皓峰跟他真誠地講了那麼多,許知遠的反應卻是,「釋迦摩尼本來是個導演是吧?」,他完蛋了,沒有慧根,所以看多少書都會痛苦和困惑
罗翔这期对谈的内容,如同他的法考讲座一样深入浅出,令人智识愉悦。两个90年代理想主义的遗民,面对新时代技术与规则的变化,作为公共知识分子和法学专家,本身却有许多他们深感困惑的事情无法解答,如同道德与法律的争辩一样,许多事情游走在正义与灰色地带本身就难以自洽。两人对谈中多少次的语焉不详、欲言又止,既是对时代更迭背景下的心照不宣,但更多是无可奈何。当法律照进现实,黑色、幽默、悲伤和荒诞似乎更贴近真实生活的原貌。
在这里,罗翔老师露出了胆怯的一面,露出了学术的一面,却依旧保持冷静。“在人类所有的美德中,勇敢是最稀缺的。”“一个人真正能影响的人其实很少很少,很多人所谓的被你影响只是片刻的感动,最后还是投入到自己以前的生活。”“我们都认为自己相信的东西代表了未来的方向,后来发现我们相信的东西是如此的边缘。”
当许知远说到我们年轻时相信的东西,觉得这是未来的方向,现在才发现那是一件多么边缘的事情。罗翔沉默了,连续夹了几口菜。有那么几秒空气都凝固了。也许这几秒的沉默才是这个节目最好的注解。
还有什么比两个拧巴得的知识份子用长难句聊天更迷人的了呢
罗翔把这节目带到新的高度,比之前的几个哲学家表述得更直接和真诚
仁科,十三邀史上靠许知远最近的嘉宾。
我太期待五条人了,看完觉得十三邀刻画的五条人未免过于“普通”,像贾樟柯电影里街上游荡无所事事的人。他们的音乐性是通过观众表达的,而面对一个标准的知识分子,五条人的知识性变成了日常生活的活思乱想和自我学习的野蛮生长。
罗翔如此通透,又能时刻自省,这种态度令人感佩。罗翔是精英文化的代表,五条人是庶民文化的代表。罗翔是在既有的规则和秩序之下引导民众,五条人则是希图逃开规则,凭借“出神”迎接新鲜感,做出更加自由的音乐,达成更高的成就。两者都是如此有趣的人,罗翔看自己的讲课小视频,也能连刷一个多小时;而五条人为了看起来像知识分子,会在炎炎夏日坚持不脱下那件刚买的西装。都是非常有趣的灵魂啊。这两个人能在2020大火,是网民之福。
许知远老师能不能匀一点头发给罗老师,不然给我也行
我们活的那么拧巴 不就是因为心中理想主义的那团火还没有熄灭么
其实我觉得这节目还是挺危险,不知道有一天会不会被管起来。虽然许老师态度看似和气(甚至有点扭捏猥琐),但是如果按照访谈的文本细节,节目其实充满了对时代的讽刺,批判,甚至谩骂。许到底还是个隐藏的摇滚青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