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同的题材,抑或是导演追求的不同效果,往往通过调节电影与观众的距离来实现。洪在这方面无疑有着优秀导演应有的自觉性。
喝酒后的“直抒胸臆”早已成为洪常秀电影的标配。有意思的是,昌淑在《之后》中的破口大骂与《独自在夜晚的海边》中永熙的两场酒后情感宣泄的戏达到了截然不同的效果:与《独》中情绪化的,充满感染力的“激情戏”相比,《之后》中的那几声“卑鄙”则更像是导演在借情人之口进行着自我(男性?)剖析,观众并未与角色的情绪宣泄产生“共情”,取而代之的是强烈的“认同”。而这其实是《独》与《之后》两部电影最本质的差异:前者是“身受”,后者则偏向“感同”。显然,洪对于这种微妙的差异是敏感的,且具有很强的控制力,而这也成为了其拥趸们不厌其烦地看他“自我重复”的理由之一,不管他们自己有没有意识到。
两部电影中,洪常秀精准地把握着作品与观众的“距离”。与《独》相比,《之后》选取了颇具戏剧性的桥段,即打小三却选错了对象。可以预见的是,这种机灵的巧合必然会使观众产生不信服的情绪,并将之与现实划清界限,对于某些电影来说,这种疏离感可能是致命的。然而,这恰恰是洪的意图所在:他将《之后》中的故事精心地用巧合与互文进行构建,并且用重复的取景,女角色相似的面容以及互为镜像的对话桥段包裹起来,做成了一个“影射”(非“勾连”)现实的“装置”,从而绕过内容上的真实,直接触及了对人性真实的分析。这也解释了电影中三个女角色略显做作的功能拆分起到的作用,这种“标准件”(何况还在标准之外作了充满机心的“功能重组”)无疑可以完美地嵌入他的“装置”,支撑电影的运转。当然,这里面映射出的洪常秀式的男性视角,已经不是第一次在他的电影中出现了。
相应地,《独》中工整的情节发展,丰满的人物形象,以及明显收束许多的剪辑的“机心”,都减少了观影时的“趣味”(这也是为什么观感上《之后》更招人喜爱的原因),取而代之的,是观者对唯一女主角的强烈认同。在这个角度上,《独》(平稳-距离近-用心)成就了金敏喜的女神形象,而《之后》(机巧-距离远-用脑)则成为了洪常秀对男性性格弱点的精妙寓言。以此来看,洪尚秀在自己一如既往的酒馆沙发,爱情徘徊的小小世界里,果真如哈姆雷特所说,即便身处果壳之中,仍可以以无限宇宙称王了。
影片最玄妙的一幕出现在结尾:时过境迁,雅凛再次来到公司看望奉完,后者却忘性大得没有认出她来,直到两人坐下来喝咖啡闲聊,同样的话题被重复了一遍,奉完的记忆才被突然唤醒,恍然大悟间他禁不住脱口而出:你就是她呀。
“你”是谁?自然是这个前来祝贺奉完获奖的女人,那“她”呢?相对于眼前的“你”而言,“她”指代的自然是之前那个已经被他遗忘的“你”:在奉完的公司只上过一天班的女下属雅凛。雅凛之所以只上了一天班就被劝退,是因为莫名其妙地当了回小三(先是被奉完的妻子误会,后来又被奉完和昌淑将错就错地利用)。所以之前的那个“你”,潜在的身份属性除了奉完新聘的女助手,自然还包括被误以为的奉完的情人。我们知道,真正的情人其实是昌淑,雅凛接替的那份工作之前也正是昌淑在做。但因为感情上的折磨,昌淑一时冲动选择了离开,奉完才因此招聘了雅凛。可一天工夫不到,昌淑放不下这段感情又想回来,早上还是雅凛接替昌淑的工作,晚上就又变成了昌淑反过来接替她的工作。更值得玩味的是,奉完的妻子只知道奉完的情人是他的女助手,当她确认新来的雅凛就是奉完的女助手后,也就想当然地认定雅凛是奉完的情人。奉完和昌淑虽然是知情者,但两人有自己的小算盘(用假小三转移原配视线,正好可以帮助真正的小三度过眼前的难关)。在几个主要当事人的共谋之下,“你”和“她”,之前和之后,助手和情人,就这样来回交融切换了几次。而这出以假乱真真假混淆的把戏,显然也正是影片的蓄势发力所在。
那么,偷梁换柱是如何实现的呢?仅仅玩弄几句口头上的语言游戏,他们就能指鹿为马吗?
在洪常秀典型元素里,花样迭出的叙事结构一贯为人称道,其别致奇巧处,在于将文本按时间、地点、人物、事件、经过、结果等要素(甚至包括言谈、举止、道具、着装、环境、天气)进行拆分打散,再以部分相同部分不同的面貌重新组装整合,通过对应比照,在重复与差异的互为交织中发掘微妙和灵光。如《江原道之力》,一对已经分手的情侣在同一个时间各自来到江原道游玩,两人遭遇相同的风景,却自始至终没有交集;后来的《夏夏夏》与此类似,两个好友在酒桌上闲聊,回忆两人同一时期在同一个小镇上呆过的经历,两人到过相同的场所碰见过相同的人,却总是擦身而过错失相遇;《处女心经》是一对男女恋人分别回忆在一起的时光,因为性别和立场差异,回忆的内容自然也就互有说法;《海边的女人》是同一处海边,在不同时间里分别发生的两男一女和一男两女的故事;《不是任何人女儿的海媛》也是如《海边的女人》一般故地重游,只是不同的时间不同的天气,看风景的感受也因之改变,而且揉入的梦境与现实分庭抗礼,在虚实之间最终殊途同归;《生活的发现》是同一个男人在不同的时间地点,和两个不同的女人做了些大致相同的事;《懂得又如何》则是同一个导演在不同时间里分别去两对夫妻朋友家做客,各自的关系不同因此走向各异;《玉熙的电影》是一女周旋于两男之间,在不同的时间和两人分别有次登山之行;《在异国》是由相同的几个人物串起三个独立成篇的故事,角色对应的身份及道具都是同中有异,互相牵扯关联;《这时对那时错》则是相同的时间、地点、人物和事件,因为不同的言谈举止从而产生了不同的效果;《独自在夜晚的海边》是同一个女人去不同的海边,遭遇到不同的人,分别和他们聊了些相近的话题。而在不同的人里面,前后又存在着各种类似角色的关联……总之,五花八门的对比贯穿于洪常秀作品的始终,而且在方式组合上,也是林林总总各种尝试无所不用其极,但又几乎都不偏离“同中生异,异中存同”这一基本要义。
以此角度观照《之后》,它显然还是惯常意义上的一个男人和两个女人的故事:同一个男人和不同的女人,在不同的时间,去了相同的地点,做了些相同的事和说了些类似的话。所以按常理推之,这部电影原本应该是一个线性叙事的“两段式”,前一段讲奉完和昌淑一起上班的一天(早上上班在公司相遇,上午一起喝咖啡聊天,中午相约中餐馆吃午餐,继续聊天……),后一段讲雅凛接替离开后的昌淑的位置,和奉完一起上班的一天(内容参考前一段)。果然如此,是不是更像标准的洪常秀?但实际上,重文本轻影像的导演这次照旧因陋就简,却用一组简约而不简单的平行蒙太奇漂亮转身,继续探索着结构花样的新玩法。
我们看到,雅凛的一天变成了故事主线,昌淑的那部分则或省略或跳跃间或点缀,两人花插着出现看似时间线被打乱,东一榔头西一棒地各行其事。但如果把她俩合二为一,作为一个人看待,整个剧情反而衔接合理画面也自然契合了,两个人各自的一天,就这样被浓缩集中到了同一天。有意思的是,这种对应比较反映在两人的行为上,它不是重复的,而是互补的。换言之,惯于在重复中比较差异的洪常秀,这次却玩了出在互补中走向重叠的好戏。为了内容上的混淆,先在形式上进行混淆,这就像是用金基德的技术,去完成阿巴斯的主题,而当二者水乳交融之后,它呈现出来的不可言说的复杂幽深,又还是独属于洪常秀的结构。
仅仅进行到第三天,每天重看一部洪尚秀+一篇观后感的计划就有些快进行不下去了。因为厌恶感和厌倦感。
对电影里那些男女们的厌恶感。在观众的伪全知视角下,他们的行为、姿态、狡辩,常常显得可笑。而这种可笑又会反作用到观众身上。好像自己在生活里也是那样的人,也经常是那样卑鄙局促地生活。在一次次关系的交锋里将自己逼到痛哭流涕,但无济于事的窘迫局面。
对电影里那些男女们的厌倦感。因为他们总是那样的,而我也得不到什么妙招,自己的生活也是无法更改。一直都是那么些事,被反复揉搓反复讲,有许多细节值得玩味,有许多对话令人发笑,但还是会有厌倦感。如果按照每年一部的频率来看洪尚秀,大概每一部都会给超级好评吧。
密集的观看之后,会觉得爱情被放得太大了,以至于没法对生活有新的发现。金敏喜出现之后,洪尚秀不自由了。
以往对角色的一视同仁,无差别嘲笑,变成了对金敏喜的偏爱。她总是高尚脱俗的,甚至连悲伤都要带雪,附上一层朦胧的美感。但没有金敏喜,洪尚秀又太可惜了。
出租车上,司机问金敏喜:“看书对生活有帮助吗?”“应该有一点吧。”
看洪尚秀的电影对生活有帮助吗?应该也有一点吧。但一定要再三警惕,不要只是看完后变成更擅长玩心理游戏,撒更高明谎话的那种文艺中年。
要小心。总觉得自己有那种倾向。
男人是一个复杂的生物,在女人的阴影下生活,受女人摆布,却为了自己的自私而不得不这么做。虽然很痛苦,但是为了自己,必须这么做。
以上是伪文青的无病呻吟,下面开始正文
正文(该影评以剪辑、开端、与音乐三个角度去解评)
区区四个人物,浅易的人物关系,寥寥的对话场景,却能拍的如此内涵,这让人不得不佩服洪导的实力。
在文章开始之前,先理清该片的时空结构。
该影片的叙事的时空分为主时空(与小三分手一个月后)、次时空(与小三在一起与分别的时空)、联想时空(主角在主时空的回忆),各时空互相作为补充,交错在一起推动电影的进展。
如果说一个电影的情节要按开端、发展、高潮、结局的形式走下去,那么必然有些以偏概全。有一些电影虽有冲突,但并非戏剧冲突,而是表现为人物的内心冲突。《之后》就是这样的电影,与一般的戏剧冲突情节表现迥异,它的情节自然展开,没有过多人工处理的痕迹,并且没有开端、发展、高潮和结局,而是用闪回、时空交错等手法将过去、现在交织在一起,用于剖析人物的内心世界。
影片的主体叙述男主与情人分手了一个多月之后的故事,在叙事之间也掺插着男主与小三相处、分别等一系列桥段。这样的时空错乱式叙事结构起到了一个很好的作用就是,摆脱了时空的限制,让情节相互呼应、补充。再者,对于男主的人物刻画和加深观众的艺术感受上,也起到了很好的效果。下面仅举出三个列子来便于理解。
论剪辑
电影中,镜头与镜头的组接并不是1+1等于2,而是产生出第三种或者其他的含义。
过去的时空,因为电影现实中人物的回忆联想而触发产生。上一秒还依偎在情人的怀抱里,后一秒留下男主一个人在电车上看书。两组镜头剪辑连接在一起,反映了当下男主内心的懊悔与痛苦。
利用蒙太奇,形成对照,描绘人物形象。在男主与小三复合之后,考虑公司只能留下一人而不得不辞退雅凛的这组镜头后面,紧跟着就跨越了时空,来到了白天的情节上,男主称赞雅凛的美丽,以及表现自己的大方,给雅凛营造了一种好男人的错觉。这种异地异时的两个片段想相接,平行叙述方法的运用,直接的讽刺了男主恶劣的品行,将一个只顾私情的虚伪男人完全地展露了出来。
男主和情人欲利用雅凛去解决男主妻子给予的压力,这样一来雅凛便无辜的背负上了小三的骂名。在此镜头一转,即刻呈现雅凛美好的一面,在光的照耀下宛如仙女,超凡脱俗。雅凛的美好与男主和情人的嫁祸形成对照,自私的丑陋再也无法被遮掩。
论开端
影片在开端交代人物关系做到了简单利索,不拖沓。
运用了一个快五分钟的长镜头,去展现夫妻日常对话。在这五分钟里,婚姻如碎裂的玻璃片一般是那么的真实。
在男主离家之后,时空回到过去男主与情人喝完酒在家门口的画面
然后怕被旁人看到躲进地下室的楼梯口拥抱。
再次切回主时空,然后又一次的切换。给出了之前男主妻子说男主瘦下来的原因,是因为与情人分手而去跑步。跑完后情绪依然无从释放,然后痛哭流涕。
以上短短的几组镜头,足以看出洪导的功力。简单明了的交代了男主的状况,是一个背着妻子与小三热恋的男人。值得注意的是,到此为止,根据电影的镜头组合还无从了解男主和小三分手的事情,原以为是因情所困而哭,之后的情节才交代了与小三分手一事,从而反方向说明这里男主哭泣的原因。
论音乐
主题音乐响起,压力冲破人物内心的承受界限,人物情绪扩张,能在一定程度上唤起观众内心的同情。与大部分纪实类电影不同的是,这里的音乐是导演主观而为的。这大概是洪尚秀的个人风格。
以下三处主题音乐响起处。
分界线
一下不再属于评论,只是些感想。当然,这里的图片有助于理解一个人物形象。
这个男人会有可爱的一面
大概因为像自己所以才会这么喜欢他吧
接近一个人的方式有很多,听她听的歌,看他喜欢的电影,更进一步的话,了解她自己的东西。
男主不会打的,因为在你面前一时的退缩只是为了能够继续去爱你。
男主的内心世界是丰满的,会留意去保留生活中不经意的美
自从私奔事件发生,关于洪常秀的话题就再也离不开金敏喜了。他的摄影机确实也没有离开金敏喜,从《独自在夜晚的海边》、《克莱尔的相机》到《之后》。
相比于金敏喜带来的热度,熟悉洪的影迷更关注、也更期待或许会发生在这位风格鲜明作者身上的变化。从第一部长片《猪堕井的那天》出世到现在,洪式电影发酵了二十年,后十年里他的方式已经在某种“成熟”的范畴中稳定了许久。从国内观众目前容易获得资源的《海边》和《之后》看来,某种变化当然是在悄然发生,并且富于灵光地和前十年做出了某种呼应——金敏喜分别“造访”了2006年《海边的女人》以及1996年《猪堕井》的出版界故事。
从头到尾,洪常秀电影日常生活摇摆情欲的题材与主题几未变更。但早期三部作品仍然清晰可见于后来游戏感所不同的气质,它们更复杂、纠结、充斥着执念和破坏倾向。在这些故事里,情欲不只是一种带来骚乱的日常事件,而真切地导致了某种溃烂,让保护壳里的人与生活的虚伪和空洞短兵相接。
这样的气质后来被隐藏了起来,成为洪式电影的默认背景,被留白了,更多着墨的是,当这种溃烂发生时,人们是如何如鱼得水地、捉迷藏一般地回避它。
游戏感和亲切感让洪常秀的电影很好看,但严肃的个人经验的代入恐怕仍然是观看过程里最重要的一环——参与到游戏中。如果不以自己被性、欲随意抛掷的脆弱一面来盛接,其结构的微妙很可能被理解为一种轻佻。就我的理解,洪常秀不应被比照为侯麦拙劣仿本的地方在这里,后者将爱情放入高级的哲学游戏,而前者实际上只是用游戏感来装饰了他东方式小心翼翼的自我怀疑。
于佩尔在海边救生员的帐篷里醒过来,摇摇晃晃地回酒店去,她最终未有等到自己的情人。人们欣赏着三重梦境带来的结构趣味,其实也在不知觉中接收了那种窒息一般的痛感,酒精令身体僵硬、粗俗的肉体带来羞耻,当然还有心痛。装饰之下潜在的“揭开疮疤”实际上构成了《在异国》的余味。
这种装饰不仅针对故事中男男女女,同时也装饰了朝向他们的目光。《这时对 那时错》两段结构的不同,恐怕不止是男女角方式与选择的不同,更关系到一个如此发生的事件,可以何种形态被接受和理解。他的求爱是令人厌烦的猥琐欺骗,还是身不由己的情爱使然,她是矫揉造作的“绿茶婊”,还是冷淡疏离的文艺青年,对这段萍水情缘应该憎恶、遗憾、信任还是谴责?这些问题的提出小部分关系着道德批判,更多地朝向镜头外拍摄者、观看者自我的情欲体验。
在这一方面,中年出轨的经验和选择,似乎让《之后》发生了一些动摇本质的变化。装饰之外,结构又增添了一种介入的功能。《之后》的不同甚至会给一些熟客带来第一印象的不适感。相比于后期作品中漫无目的的相逢和情缘,这部电影不再跟随某场漫游,而从一开始就标清了人物和故事:
一个起早的中年男人,一场婚内出轨。
交锋、偷情、误会、重逢,场景功能看起来相当鲜明。与此同时,省略、闪回、段落之间延宕的缺场、或者段落内骤然的停顿,却又令得电影中的时间线扑朔迷离, 她们是否会相遇,他是否行进在连续的时空之中,时间到底行进到了一天、一月还是一年?《之后》于洪常秀电影,似乎提出了一种文体上的变化。
在《独自在夜晚的海边》中,旧识对金敏喜诵读了契诃夫的小说《关于爱情》,《之后》的结尾,社长又将夏目漱石的《其后》赠送给了这个曾经萍水相逢、险结爱缘的女子。伴随着这种情结,洪常秀将电影也拍成了一则小说。“这个短篇小说”和《关于爱情》、《其后》一样,将 “美”作为点题的要点。洪常秀和契诃夫、夏目漱石一样,将某一种“真理和美”作为凡人必为之臣服、为之屈折的存在。
这种美是完全抽象和文学化的,没有提供丝毫视听上的凭证。
最开始,“美”是社长和情人以一种偷情常见、狼狈而着力的方式在地下通道中揉在一起时的情话;其次,是金敏喜所饰演的雅凛名字的含义;最后,是妻子挽回丈夫时怀中女儿的大衣。观众并不能看到这件英式的格子大衣,它和“美”的幼女一样只存在于出轨男性口头的解释性描述中。
如果更有助于人们进入这个故事的话,《之后》确实可以与电影之外的绯闻互文。已经被充分剧透地,于影片中这个完整的丈夫、妻子、情人的三角关系,金敏喜所饰演的雅凛实际上是一个意外涉足故事空间的角色,而且她有着相对独立于男女关系的视点。简单化地说,这个视点的出现,使得这部电影的存在从现代偏向了经典——它替代了观众。
镜头后作者现实中的情人,介入到了镜头内的一段三角关系中。她有意去质问男主角关于存在和爱情的问题,却又激发了后者情欲的触角。她不单被误认为情人、被指认为情人,甚至和情人当面对照。而男主角(社长)的情感与意识也难得地得到如此多笔墨的交代:他与家庭、妻子的冷淡关系,分手后他回忆起与情人亲昵、依偎在地铁上,面对情人的回归,他又不由得思及雅凛新来到时那种略带暧昧却又不带烦忧的搭档关系如何填补了他所需要的那个位置。
这些段落十分简单,却情真意切,使得影片的结尾近乎绝望。我们亲耳听到一个男人说他放弃了自己的生活,虽然照常理来看,这是一个颇为的康乐的收场——出轨的人回到正轨里,那些叫他痛哭过的事都已远去,名利与妻子正围绕着他。如果前面的情节令观众思考恬不知耻和奋不顾身的边界和分野到底在哪里的话,这个结尾只是让我们面对眼前突然出现的空洞手足无措。类似的空洞在契诃夫的短篇小说里也十分常见。
夏目漱石《其后》里,代助在百合花浓郁香气中感受到“一切都是幸福的,一切都是美好的”,最终将自己无妄的意志献给了“自然”,向三千代作出告白。那么社长受到“美”的吸引脱轨、又因女儿的“美”回归家庭,这也是一种自然的体现吗?其中的区别可能是,将美好的存在、个人的微茫视为一种信仰(如雅凛),抑或将其视为被高高挂起而且可以用语言游戏改换、挪移、自我欺骗的假象(如社长)。
从这一角度来看,我们观看的实际上只是一场对话,一边是金敏喜,一边是社长,电影内外的故事,分别映证着他们秉持的生活理念。作为论辩句号的是一份中餐外卖,社长不再同女助理午间踱步,金敏喜的出现逼迫他直面自己空洞的处境,以至于当《其后》被交接到了金敏喜手中随之蹁跹而去时,竟然有和尚将“宝玉”带回青埂峰去的感觉。
这场论辩不是从影片开头的中年人画像开始,而可以远远地,从《独自在夜晚的海边》金敏喜大闹酒桌,甚至是从《猪堕井》读起。
从作品臆测作者的私人生活,可以与《独自在夜晚的海边》对比观看的,还有《不是任何人女儿的海媛》。同样是陷入婚外情女性的孑然肖像,海媛读的是《临终者的孤寂》,情欲如同无底泥潭,独在异国的英熙尽管在众夫所指中彷徨,却有胆在酒中作爱的宣言。
这很可能是金敏喜的馈赠,她在某种程度上解放了洪常秀虽敏感洞察却始终徘徊的状态,以强势的女性直觉平衡了男性作者的犹疑。
非常励志地,电影对我们说,应该对爱情和人性的多变与暧昧有足够丰富的了解,却不要自我欺骗和怀疑。但懂得又如何?
当寻常人陷入寻常的越轨恋情,将会发生的,不过还是苦苦煎熬、隙缝偷欢,与生活的最后一丝热情告别。要么行尸走肉,要么沦入肉体越界的行为习惯。
原载于“文慧园路三号”
洪常秀的电影很适合用来学习镜头语言,至少是近几年的电影。有人说导演要隐藏自己,毫不显露的使用镜头语言,从而让观众沉浸在电影之中。洪常秀大概没有遵循这样的原则,在现今电影中已经式微的变焦推拉成为了他最明显的特色之一,至于他的这个特点是否能够让观众沉浸在电影中,我们不得而知,但至少这是有趣且有力的。
音乐不但可以作为开端,同样也可以作为结尾。更进一步的,作为结束的旋律不单单意味着情绪的表达来到了最高峰,而且也向前方引领着情绪,使得下一个场景能够出现,背负着某种东西的下一个场景。作为开端的旋律也不仅仅表明一个未知场景的搭建,同样预示着某种未知的使命与命运能够被体会。在这里我们不得不去羡慕一部电影,它总是有始有终,有开端,将我们拉进到一个事先从来无法预料的到世界中,更让我们嫉妒的是它有结尾,我们谁有结尾呢?平平无奇的我们大抵只有稀里糊涂和毫不知情的结束,当然我们还有记忆,珍贵的划分发生在这里。结尾从来都体现着力量,无论是悲伤还是喜悦,哪怕是无力,也都被结尾所拥抱,紧紧的搂着怀中。
切,或者说有些切给我们造成了困扰,这种困扰与混乱,更催促着我们投入到连贯的长镜头中,可靠性,温暖与室内。哪怕是在飘雪的室外,移动的长镜头,也将所有的被摄物都迅速在拉拢到它的臂膀下,温度就在这里上升。固定的长镜头是否也能造成升温呢?构图,聚集,思考是它的几个特点,思或许是有温度的,但大概没有动来的那么快,哪怕在思考火。
空间是可分的,这是常识。切很完美的向我们展示了空间与空间之间首先是分立的,虽然在剪辑中又粘连在了一起。普通的移动镜头,似乎是在违背空间可分这一常识,空间总是一个整体。但似乎显得又太过于武断,缺少了一些东西。变焦的移动镜头,单人远景,双人远景,单人中景,双人中景,单人特写,经过不同景别的变动,然后固定在某个景别中,在对话中摇啊摇,可分的空间保住了,这些划分至少是与人关联的划分。整体的空间也被保住了,没有那么不容置疑,一蹴而就。就像桌子上的酒,你一杯,我一杯,醉意在杯与杯之间不断的增长,晃呀晃。是时候走出去,走到冬天里,抽支烟。不管那一日的新娘看向何处。
必须要说卑鄙和哭泣了。两个名词的挑选,不过显示着某种滑头不见后的一种无奈,毕竟需要些概念来引导,文字呀!文字。但是如果在这里指明它们仅仅作为一种路标而被选择的话,它们就已经不能被删去,因为别的意味出现了,某种不存在的对话使得它们与脚下地路分不开了。
在某些时刻,被说卑鄙是一种解脱。“我”这里的混乱,至少在别人的口中被指明,哪怕有不服气,但是解脱的“我”是很诚实的,无论是向后靠的身体,还是手中紧紧攥着的手机。同样的,“我”会来到卑鄙这个词这里,只不过这时我还没有完全理解这个词。不知道是否可以说是随波逐流。某些东西变得坦荡了,谎话说得出口了,厚脸皮的挽留也说得出口了,真挚的我爱你也说得出口了,流氓般的出尔反尔也说得出口了。眼泪终于在此刻涌了出来,丝毫没有顾虑自己的崩塌,哭泣也让一切在暗中涌动的东西停了下来,凝结成了泪水。出声得哭泣。
卑鄙终于被完全领会了,肮脏的不伦关系从来没有被如此直露的传达出来,虽然仅仅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另一个谎言。
也是呀!坏的更彻底些,才能得到拯救。是吗?美丽的英国风衣,冷风中的“爸爸”,天使还是拯救了他。放弃了自己的人生,为了孩子。这是天使单方面的救赎吗?孩子只是借口吗?孩子只是维系的唯一理由吗?这是我们一生中最大的问题。到了这里,就不要回答,不要思考,最好忘了它。
但不要忘记了另一位天使——金敏喜。她与洪常秀的关系,使得他的电影具有了无限的可解释性,甚至丝毫的确定性都是可以被怀疑的。模糊性,不确定性,甚至是神秘性都一点点地生长出来。这似乎在显示着我们这个时代艺术家的处境,这种处境大概早就已经体现在我们对于一切艺术家以及艺术的研究之中了。但无论如何,她是他的天使,不论是不是一天,一个月或更长。她同样也是我们的天使,感性因素总是向指引我们着超越层。于我们而言,他们两人是电影赐予我们的礼物,而我们观众也是他们的催化剂。
总之,请珍惜,也请肆意挥霍,这礼物和烦恼。
金敏喜太美了,我单方面宣布与她喜结连理,并找了些关于洪尚秀和金敏喜的论文来看。
洪尚秀刚开始拍电影的时候,正赶上韩国电影的膨胀时期,也许有人对90年代的韩国电影没有深刻印象,但所有人一定会对那个时代的韩国电视剧有印象。事实上,当时韩国电影正处于火热的新浪潮时期,政府也给予良好的支持,使得电影飞速发展,创造出一系列符合商业市场,却又足够深刻的,具有韩国本土民族化的作品。具体表现有以下几点:
一、20世纪80年代后期,由于受到西方电影,尤其是好莱坞的影响,韩国电影处于衰落形式。电影人为此进行反击,90年代形成了“韩国电影新浪潮”。
二、1988年汉城奥运会举办后,大量国外资本涌入,韩国人为了保护他们本土电影,做了几件事。
1、“企划电影”出现,也就是“制片人中心制”电影,迎合市场资本运作。制片人通过企划吸引到投资者,然后再找剧组进行拍摄。2、电影配额制又被称为义务上映制,政府规定放映厅必须上满146天本土电影。1999年还进行了“光头运动”。
三、90年代中后期,“新浪潮”之后的“新世代”出现,他们对于现实和类型片结合的意识更强,可以看作是大企业资本对于类型片想象力要求的结果。1995年塔可夫斯基《牺牲》公映,韩国艺术影迷开始聚集。
四、1998韩国取消“电影剪阅制度”,电影分级制取而代之,使电影可以表达更深刻的东西。
市场资本给力、政府给力、艺术家争气、民众爱看,还有比这样更好地创作环境吗,我都要羡慕哭了,我们洪导就正好碰见,1996年,迎着新浪潮的浪,洪尚秀拍了处女作《猪堕井的那天》。
我一直觉得洪尚秀不是那种拍片天特别惊人,天才一样的作者,比如塔可夫斯基,也不是那种很用功的人,比如中国那批第四代、第五代,他就像他本人一样有些吊儿郎当,不拘形式,观众看着他总是叨叨自己的事情,总有种“爱看不看啊,我就这么拍。我就爱拍自己这点破事儿,你看我家敏喜美吗?”的感觉。
他是这么拍片的:“我有一些笔记,但没有大纲和故事梗概,大概头四部电影有非常完整的剧本,从那以后的每部电影都只有大概20来页的概述,而且越来越少。每天早上我都是第一个到达拍摄现场的,比演员们大概要早两三小时。在早上写剧本的那一瞬间,集中所有的精力思考一切的可能性,就那么一会就可以把要拍的东西都写出来了。每天早上大概要写一个半小时。”我要是演员我准会这么想;“行吧,这导演靠谱么。”2005年他建了自己的工作室,请来的演员都是朋友,朋友嘛,就变成了大家一起玩,拍得东西大家都喜欢,片酬还低,有种其乐融融的俱乐部的气氛。
至于赚不赚钱这事,据说能刚好收回成本。
洪尚秀的电影是一种小品电影,短小、简洁、精湛,多抒发一些随笔想法。他喜欢拍聊天,有些人就把他和候麦放一起比较,他喜欢拍餐桌上男女谈话,给人物特写,有人还提到小津安二郎(固定长镜头、低视角、无正反打;“零度剪辑”,即不用叠化、淡入淡出等剪辑方式,而是在影片的段落与段落之间插入几个没有角色出现的空镜头或“窗外转场镜头”,当要表现时间的过渡时,导演便把镜头对准了窗外)
另说变焦镜头,变焦镜头在20世纪80年代才开始常用,但变焦镜头不符合人眼规律,所以被淘汰了。(当然不符合规律了,谁眼睛好好地突然来个特写),我们洪导就拿来用了。大家餐桌上吃饭吃得好好地,突然来个推镜,有点像一个巴掌把人从梦中叫醒。就差拿着喇叭在人耳朵边喊:“注意了,给我注意了。”这是一种强调,一种布莱希特在戏剧里喊话的模式,就怕我们沉迷于男女间这美好的幻觉。还有人认为这是对情感的瞬间捕捉,我认为是不对的,当然我没有看原文,因为原文是韩文。
洪常秀说不上两性专家,他镜头下男人的恋爱把戏,无非一是夸女人漂亮、二是说廉价的“我爱你”、三是拉过来按头强吻。但洪常秀对两性话题的关注点和关注度都是极具特色的:尴尬。(这里我看笑了哈哈)
从德勒兹的生成他者理论看,洪尚秀都是在主动背离主体,不论是内容上的“尴尬”,还是形式上的“小作坊电影、小品电影”。
洪尚秀的电影是充满个人标签的,一部电影,一看就知道是洪的。但这不代表他的每部电影都是陈词滥调。
如果用帕索里尼等理论家对“诗化的影像”的阐述来对待洪氏电影,在我看来,洪尚秀的大多数电影正是属于创作者个人风格之下的、趋近于完全诗化的影像作品。
现在,当我们看过许多洪尚秀电影之后,当然可以很轻松地总结出:他的作品是建立在文本的设计和结构的安排至之上的。但洪尚秀的电影给我的第一印象,是他独特的画面风格:简洁、固定机位上下左右摇、推拉镜头改变景别等等。这些特点被囊括在洪的个人风格之中,必定是与他的电影中其他的元素形成有机的结合的。在帕索里尼在《电影诗学》中提到“自由间接的话语”一概念,解释道这是一种“作者完全深入人物内心,不仅采纳人物的心理,也采纳人物的语言”的状态。这样说可能并不好理解,让里米特提出的“半主观影像”也许能够契合这一观点。
回到洪的用镜,这样的自由间接话语和半主观状态正是完美的体现在洪的镜头的审视当中,并很好的符合了电影作者的表达意图。
洪尚秀的镜头似乎从某一部作品开始,就不会在同一个时空内剪切。换言之,如果“现实”的时空是连续的,那么电影中的时空也会是完全连续的。从而,观众不会在一段完整的时间内感受到时间的断裂,而是与片中人物感受同样的时间流逝。这很容易联系到洪氏电影的一个重要特征:尴尬。洪氏电影的主体总是由对话构成的,这也是造成尴尬观感的主要缘由。在画面内时间完全连续的情况下,观众一个固定的观察点观察谈话的人物,感受事态和氛围,这在观看洪氏电影时将会是最重要也是最基本的体验。
与此同时,影片中镜头的视点和视野(景别)却是在不断转换的。拿《之后》中善完和雅凛在中餐馆用餐的片段为例,一开始随意闲聊时,景别为远景,环境背景都可以在画面中看到,相对轻松;雅凛问问题之前,雅凛似乎在寻找谈话的切入点,景别变为中景,恰好囊括了两位角色;而当问题问出后,谈话变得相对严肃、紧张,镜头随之拉近,变为近景,在男女两人之间游移,观众的视点也随之不断切换。可以说,导演引导了观众的眼睛,但更为重要的是,让观众意识到“自己”,也就是观者的存在。换句话说,电影中的摄影机意识非常浓重。
由此,在我看来,洪尚秀电影中对于“让观众游离于人物之外”这一特点就无比了然。在观看的过程中,观众可以在场景开始的时候(当然不只限于上述场景,洪氏电影中一个场景的开始往往是极其相似的)观察到每个人以及环境的细节,但在对话进行到一定程度的时候,当景别缩小,观众能明显感觉到能够观察的范围被更多地限制了,直到更进一步,观众只能够观察某个人物的表情和表达细节。但此时此刻观众是不会将自己代入影片的。因为镜头的推拉、摇动都能够在这完全连续的时间里让观众意识到:摄像机是领先于文本叙事的,自己是上帝视角的。从而,观众能够很完全地从精心安排的对话与视点和精确的演员表演中体会到气氛的尴尬,同时揣测人物的内心,解读文本的虚假与人物的真实。
洪尚秀从前是个作家,那如果镜头是句子,那行文的风格当然不止于此,而是应该从更广阔的视角看待。洪尚秀在许多人看来可以和侯麦很容易地联系上,但我在他的电影中看到了布列松的影子。布列松在他的《电影手札》中说过,他的演员是“模特”,不需要“表演”,因为“真实的和虚假的组合在一起,只能成为虚假”。他举例说,如果让一个“演员”在一艘真正遇险的船上表演求救,那将没有人会相信他。在电影里只有在冰冷的模特身上才能看到角色的“特质”。在洪的电影中,这样的理论不是体现在影像的形式上,而是穿插在形式与内容中。用镜的风格使“电影中的真实场景”变得虚假,而“电影中的真实场景”中人物的语言和行为透着虚假,由此,目的是使观众感受到人物在场景中的虚假的事实的真实性。为了让语言和行为的虚假更加不像“虚假的虚假”(或是表演出来的虚假),洪尚秀和布列松一样重视演员的重要性。当然他们是两个极端。布列松会花大量的时间寻找非职业演员并进行演员训练,让他们的动作标准且冷静,语言冰冷而无生气。洪尚秀则在之前的访谈中表示过,自己不喜欢用非职业演员而喜欢与职业演员合作是因为他写的台词看似随意,但其实都是精心设计过的,有许多微妙的情感表达是非职业演员无法很快学会并做到的。同时可以看到,洪尚秀电影中的表演许多是介于自然主义表演和传统的电影表演之间的,一种贴近真实但在同一场景内富有戏剧表现力的表演方式。可以注意到,洪尚秀在一直保留他的几个御用演员的同时,一些影片的主角会是一些更加当红的实力演员。而这种洪尚秀电影式的表演方式可以在这些演员甚至完美展现。可以推测,洪尚秀对演员训练的重视程度,以及他对演员的表达在电影中产生的作用有多少程度的意识。
在之前的访谈中也曾有演员表示过,在洪尚秀的电影里,拍戏的时候往往根本不知道自己演的是电影中的哪一段,也根本不知道电影讲的是什么。这关系到洪尚秀电影的一个重要风格——结构。在洪尚秀电影中,结构往往是值得玩味的。电影中的结构可以说是由一个个场景和一段段时空编织起来的。《生活的发现》中有一个男人与两个女人的交往经历,在几乎同样的空间内演绎;《剧场前》用同样的演员演出了一部电影和一段生活;《玉熙的电影》用不同的视角组接起关于三个人的有限空间和大跨度的时间;《不是任何人女儿的海媛》用梦境连起真实和幻觉;《自由之丘》用打乱的书信让读信人和观众都游走在男主人公的生活中;《这时对那时错》用两个完全一样的时空讲述了两个截然不同的故事;《你自己与你所有》用一个变幻莫测的女人将事情拆得乱七八糟......这部《之后》,线性的叙事中,不停穿插着闪回,硬切的方式中有声音的连续,这将闪回的意义近一步加深。比如在电车上善完从和女友在一起的时候变为自己独自看书,两个时空的互换并没有引起环境音的变化,这不由得让人猜想这是否是善完在回忆过去?同样的情况还发生在第一次与雅凛谈话后洗手间的流水声,那时镜头指向善完凝视洗手间的脸上。这些细节让结构变得有所含义——同样的男主人公,同样的空间,不同的对话,相似的词语,这些对比都由此能够成为可解读和揣摩的对象。事实上,这些元素,在其他的洪氏电影中同样出现,设计感、连续的声音、重复的配乐、相同的空间,都在唤起观众的记忆,引发观众的观察,从而发现相同中的不同,察觉其中的虚假,感受人物的真实。
同时,洪尚秀电影中复杂结构带来的深刻可读性中不可或缺的是其简单的人物构成。洪的电影里永远都只有几个人,而且几乎不掺杂其他的无关人物。《之后》就是典型,整部电影没有出现一男三女之外的其他人物,直到结尾外卖小哥的出现。德勒兹在《影像-运动》中阐述过一钟“临界状态”,即情状在转化为使情感改变事物性质所需的力量时具有的一种中间状态。而在洪尚秀电影中,在没有环境的介入以及他人的干涉的情况下,情感一直在传递,但实质性改变事态的直接行为几乎从来不会在电影中看到。比如在《北村方向》中,谈话一直在发生,调情一直在发生,甚至性爱也一直在发生,但这些行为都是虚的,都是在传递情感但不对现实中人物所关心的事实做出任何改变的行为。在《之后》中,妻子片头的质问、妻子来到公司闹事、善完挽留又辞退雅凛,这些都对善完和雅凛的自身处境似乎没有实质性影响——善完到雅凛走后也没有在自身的经营、家庭关系上有所改变;雅凛对工作并不在乎,她的精神内在和人生处境并没有被影响。而在《之后》中人物做出的改变,也就是善完回归家庭,也被隐去,被善完用寥寥几句带过,剩下的,可以看作是另一段不会做出任何性质改变的过程。事实上,在德勒兹看来,这种临界状态中所产生了一个巨大的状况世界,叫做“原生世界”。原生世界的存在意味着人物的思想与行为产生着巨大的冲突,而冲突的本质是人类的欲望与现实处境的冲突,由此而产生在自我矛盾中的陷落。在洪氏电影中,人物正是在这种虚假的情感传递和无所作为中完成对自己的隐藏和隐去自己精神的陷落。而从观众看来,他们观察人物的同时,因为能够清楚地感知人物在处境中所不能感知的真实事态,也就更加能够体会被刻画的人物在与他人交谈过程中做出行为与否的内在的矛盾,而同时可以完全抛弃环境与人物之间的冲突,因为这在电影里根本不存在。实际上,这样的体验简直就像将观众至于一个“完全临界空间”,游走在人物的主观与客观之间,感受人物内在的真实,从而试图从电影中理解电影作者所理解的“人”。
这即是洪尚秀的电影,洪尚秀风格的诗化。
影片的结尾如同一个巨型秤砣,拽着所有的前情旧事往下掉。一切都在极速落地,过去的抛在脑后,未来的模糊不明。
两场三人戏十分过瘾,讽刺辛辣味十足,不乏幽默,对男性的怯懦自私之批判一如既往,尴尬无处不在;打乱的时间线以及重复场景,在荒诞中逐渐滋生事实,大有留白余味;叙事结构反而简单化,重点放在人物关系建构上,三女性稳固架构,剧本亦是好;黑白光影,大雪纷扬,金敏喜简直通体发光。
洪尚秀15到17年的三部可以概括为:金敏喜在巷子里,金敏喜在海边,金敏喜在出租车上,然后就是每个男性都会对她说的那句:你真美啊。她足够美,他也足够情深有余
男人的本性:自私、虚伪和道貌岸然。
我现在宣布金敏喜是真善美本人,饭桌讨论信仰和虚无的段落就足以让人坠入爱河,更不要提出租车后座观雪那一幕,天啊,世上怎有如此顺眼之人,不是惊艳,而是越看越让人觉得身心舒爽。占影片绝大部分的谈话场景,没有正反打,全是对称构图的推拉,淡得有味,尬得生动,各种方面都太精彩了。
自己眼里人生中最难忘的一天,很可能是别人的下酒菜回头就全不记得了。这部电影不论是洪氏放大缩小长镜头、尴尬啰嗦内容空洞的对话还是结构的玩转都很熟练,总之想在老洪电影里看到的东西这里都有——不过也正因如此,会陷入“他以后会不会都这样”的困惑,看多部看少部,可能很多年后也记不得了
这部不那么暧昧,不再亦幻亦真,不过其实也有一些段落是可以解读为梦境的,整体倒是很写实,偏通俗剧情,原配怒打小三之类,渣男只会痛哭流涕之类,太狗血了,文艺男中年,你容易吗?金敏喜演得很放松,自然舒服,面部表情细腻到位,戏份要是再多点,估计是要拿戛纳影后的!
男人的小盘算小心思小放纵就像考场上作弊的学生,享受到刺激和便利了,又感觉天衣无缝,殊不知,女人就是讲台上抱着手的监考老师。
她摇下车窗,抬头望雪,光照在脸上,仿佛神迹降临。
“神啊,我向你祈求。”海报那场戏一定是洪常秀扮演司机对着她拍的。那么美,缪斯之光啊。
竞赛片撸到现在,个人最喜欢是这一部。终于不用被大主题和人文关怀折磨良心,男女之间自欺欺人的那点子日常破事,细想虽沉重,但看的当下至少不会有苦大仇深感。时间线玩弄得有意思。两个女人,及奉完跟雅凛的两次“初见”微妙。精妙的巧合跟对话设计,让观众一次次憋不住尴尬地笑出来。
洪尚秀电影中最具魅力的典型人物:不断试图逃避却又不断把自己推入淤泥的男性,突降凌辱却尚能维持无辜本质的局外女孩,跳开时空的限制,记忆与现实以暧昧的方式相互交融,虽然免不了自我重复之嫌,但电影人完全追随自我当下生活状态的又何尝不是一种勇气和理智。
好棒,感觉可以归入洪尚秀第一梯队的作品了!剧本看似随意,却处处都是微妙的趣味,三个女人两次初见的映射更见功力。剪辑上不断通过跳跃的时间来误导观众,同时对时间的省略本身也是对爱情的莫大讽刺。
如果叫《夏目漱石和炸酱面》,是不是喜欢的人会多一些。《之后》用影像诡计,制造了一通黑白虚实的团雾——就像人类用来试探躲闪的语言辞藻,最后,才拱手送上一个真相,顺带还颁发了一个最佳出轨奖。有了金敏喜以后,洪常秀从一千人观看导演,跳跃成一万人观看导演,值得喜贺。
洪尚秀到底多恨自己…
看似宽宏的男人实则吝啬,架上的书可以全部拿走,感情却不能被人独占。看似迷信的女人其实清醒,挨巴掌当做渎神的惩罚,辞退却不能等人先说。眼前的男人忘记了我,却记得是女儿终结了爱情。面前的女人可以牺牲,自己的人生却必须幸存。懦弱的人用谎言编织山盟海誓,稍一见光,就像雪花蒸发得无影无踪。
一年三部的洪尚秀终于在这部达到了自己应有的水准,看来之前都是玩儿票的。极富质感的黑白影像,双面夹击的情感困境,推拉和重复间闪现的关系本质,通过被打乱的时间线做出的相对严肃的结构探讨……集痛苦和幽默、朴素与华丽、短小和精悍于一体,在主竞赛里称得上鹤立鸡群。
她靠在出租车后座的车窗上,看着窗外的大雪纷飞,黑夜里一个接一个的路灯照得她脸庞闪耀着光。
女人被吸引喜欢男人的文笔藏书就像欣赏导演的电影和才华,如果跟小三谈感情太累不如咱们就聊兴趣。而我的出轨哭泣或再回家甚至把你忘记让你挨揍垫背暴露种种的不堪也会都有所得。把漂亮的金敏喜摆在这么微妙迷妹闯入的位置,不得不说是洪尚秀在成熟的视听框架对现实之后时间的反向宣言和解构。台北院线
洪尚秀可能是影史第一个拿绯闻当灵感给自己拍传记片的导演,还拍了不止一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