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y 乌合之子
看完《不虚此行》的当刻,我才意识到脸上的泪已经干涸。
作品的情感非常克制,但是后劲却绵绵不绝,就像一直吹着风的电扇,对着冰,向着观众的心。等我意识到,我的心石已经被磨掉了一层又一层,从电影院走在回家的路上,感觉一阵又一阵的风穿过我的身体,它似乎在聆听我一生的故事,然后就这样用自己的身躯拥抱着我,再用飘忽的气流不断抹去眼角的泪。
记得还是在十年前,我的爷爷去世的第二天,我从学校坐车回老家,参加了他的葬礼。在葬礼上听到了讲述我爷爷一生的悼词。那个时候我才发现,虽然是自己的亲人,我却完全不了解他的一生,一个普通人一个活在自己记忆之中的亲人的一生。从他读小学开始,到在山上卖面,再到娶妻生子,当然我们都知道悼词的最后就是眼前的画面。从那个时候开始我就很好奇。一份悼词应该如何写成?为什么人们愿意讲述自己已经过世的亲人的故事,给一个陌生人听?
直到这部《不虚此行》给了我一份迟来的答案。它以悼词作者闻善的视角,串起无数个对亡者离别的故事,在与亲者的对话中,重新唤醒一个早已隐藏的哲学命题:“身边的人的死亡,不是一种状况,而是一起事件”。他们的人生走向终焉,在我们的人生当中,这是非常重要的事件。
如果说葬礼是一场公开的神圣的可见的仪式,那么由闻善与旁人交谈的悼词,则是一场隐秘的对亡者真正的悼念。在写完悼词之时,也就意味着悼念真正结束。
整部电影如同一汪清水,没有波澜起伏,可是历久弥香。因为闻善的出现,故事就像一粒石子坠入水面,泛起阵阵涟漪。
闻善在聆听周遭人讲述故事之时,是全程克制的倾听者,听着不同的人对于离去者的只言片语,从而拼凑起这份悼词,对悼词中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进行雕琢。最初它只是一纸悼词,而最后这些语言浓缩了一个人的一生。不同的亲近者都想从这纸悼词中,看到他所认识的亲人的真切一面。
所以那些被隐藏起来的过往,又被重新一一浮现。不管是要求修改悼词还是完善悼词,不管是陪伴,还是送别。
闻善的悼词,整个电影中都没有完全正面被呈现出来,他也从来没有在葬礼上念起过悼词。正如他只是一个安静的倾听者一般,不断在不同关系者的口中听取这个死者生前的故事。
闻善和他的悼词似乎自始至终都是缺席的,但他们又以各种影子交错其中。
我们会看到闻善在实行一项职能,齐泽克将其称之为“精神分析师侦探”。闻善所做的行为并不是为了寻求这个人为什么会死亡,而是想知道他过往的真实的一生,并且将这一生的所有点滴融化到墨水里,再付之于笔端。
所以闻善会去翻阅那些已故者的影像资料录音,甚至去做他们重新坐过的椅子,去站在地下室这个人重新抽过烟的高台,去相同的位置,仿佛在回看这个人曾经做过的事情。
这样的行为与精神分析师探索精神受困者的梦境意识如出一辙,这是为什么他的悼词和他的行为能够被人认为是最好的存在,因为这个行为本身就可以安抚生者的情绪。
即便他去讲述别人的故事,也只是对已经收集的材料进行只言片语的复述。哪怕是方老太太的去世,以画外音出现的悼词更多是折射了闻善自我的感喟,而不是老太太一生的过往。
在电影学中,这被称作麦格芬,代表着整部电影孜孜不倦追求却永远无法抵达的地平线。
其实悼词与死亡,共同构成了一个无法被触及的大他者,因为每个人永远无法亲自体验死亡,也永远无法在死亡之后听到闻善所念叨的悼词,但是这份悼词重新揭开了。这个人一生所有的故事,并且是以语言的方式揭开的。
我们应该如何表达死亡?用语言而不是用画面,用重塑而不是用体验。
在这个意义上,闻善本身就是一个重新唤醒已故之人的象征,他以重建语言生命的方式闯入每一个失却生命的家庭,或许只有当这些亲人在闻善面前进行告解的时候,他们才能够真正彻底放下内心深处眷恋者的思念。
那些对亡者在世时无法说出口的话,那些已经成为亡者后说不出来的话,都能通过闻善一一容纳并且化解。
闻善的好友潘聪聪一直在劝说他“跟上进步”,不过闻善似乎没有任何改变,我想,他就代表着死亡之后的静默,当一个人的一生迈向最终点,就无需任何进步,因为他的时钟已经宣告结束。
文尽方感意重,人去才知情深。
小尹出场时,能让观众在他的身上感受到一股强烈的奇怪感。
从一开始,他就流露出一股往生者的气息,仿佛在他身上,根本不存在生与死,而是处在缝隙之中。我一度以为小尹就是死神本身,他一直陪在闻善身旁,看着闻善完成悼词写作,然后收走这些亡者的魂灵。他是“尹”,也是“因”,是所有生命的因缘起和。
后来,小尹不断催着闻善“说真话”,我又以为他是闻善的笔记本电脑人格化后的产物。其实闻善应该是一个“二分心智者”,只有小尹被留在家中之后,闻善才能执行撰写悼词的任务,而不会被旁人的死亡带来的强烈情绪所干扰。当闻善不再进行悼词写作(为亡者立传),而是想要进行剧本创作的时候(为生者立传),闻善和小尹就不再是二分心智,小尹也就此消逝。
正因此,闻善与小尹的关系相当复杂:小尹既是闻善创造出来的一个没有名字的角色,也是他身边的人,同时还是闻善的人格投射,所以观众才会陷入两者之间的互动谜团之中。
对于亡者来说,没有人是一座孤岛,因为死亡在终点,牵连着每一份生命。
电影中,闻善是伪装成第三人称的第一人称。观众透过闻善的视角感受到的,其实是亡者在世时与其他人的互动关系,此时闻善代替了这个亡者的位置,成为填补这些生者的情感空白的纽带。
而小尹则是伪装成第一人称的第三人称。他好像是闻善所创造出来的一个与他的精神世界密切相关的形象,但其实一直是站在与闻善所在的现实世界相对立的一双眼睛。他可以看透这些生者为什么想要修改悼词,以及从修改悼词中的情绪背后,隐藏的真挚、热烈的感情。
他敏锐地发现了万家兄妹对待大哥不愿接受死亡的推迟,对闻善说“其实你放不下的是飞飞”,并且一针见血地指出邵金穗对甘铭不寻常的友情。
闻善与小尹在窗台的对话,仿佛是哲学家之间的交谈,将每一个人在面对死亡时的行动抽离出来解释为一个哲学命题。而独属于他的哲学命题被闻善悄然埋进悼词之中,这正是在用一种潜藏的文本呼应者生者潜在的情绪。
严格意义上说,这部电影是没有彩蛋的。但是在花絮部分,我们却看到了一只闯入拍摄过程的小猫,于是小猫便成为了电影的有机组成。小猫当然是无法感受到人类的生死的,它只是一部与这个电影的偶遇。
这只流浪猫就在偶然间与剧组相遇,成就了一幅幅别有趣味的镜头画面。
于是,电影中为这只小猫安排了好几处镜头。小猫的镜头语言,只在闻善回到楼下的猫窝那里。那个机位是永远的固定机位,无论有没有小猫,有没有猫粮,小猫会不会从镜头中一跃跳出去,机位都没有改变——甚至未见其猫,先闻其声。
可是正是这种无常的偶遇,才让我们看到了电影的另一层意思,那就是德勒兹说的“情动”(affect)。
由闻善作为穿线的针,牵连起复数个看起来毫无关联的人,他们唯一的共同特点就是生者。忙碌工作的王先生,在网红直播中的方阿姨,未曾见的一面的网友邵金穗,奋力打拼的CEO老陆,一直扮演动物朋友的大猩猩饲养员……看起来他们的职业各有差异,但是对于情动都有着强烈的诉求和感触。
正是因为如此,所以他们才愿意对闻善敞开心扉,讲述自己的故事。由此闻善才接受到了这种相互的感触,这是一种彼此之间的接壤,他们似乎在讲述着共同的视野,这是来自于美学的感知。
所以在这个意义上来看闻善和小猫都是在这个世界上的游荡者(flaneur),前者在生与死的故事中徘徊逡巡,而后者在真与演的居所之间跳跃身形。
于是观众的视点就在不同的故事中反复游走,这是一种双重的观看方式,即对观看的观看。观众是对《不虚此行》的故事观看,闻善的悼词写作却是对整个人生的观察。
闻善说,他现在还在写观察笔记。观察什么呢?去动物园。动物园里有什么呢?有扮演动物的饲养员,有与人类亲密互动的大猩猩,有在冰川上来回踱步的北极熊,唯独没有来去自由的猫。
电影片尾字幕,演出人员最后一个,不是名字,而是一只猫的剪影,这是电影让我第二感动的瞬间。进入镜头被观察、被记录,就是演出人员的一份子。而被记下名字方能不虚此行,因为一个物种的生命,在另一个人的叙事中得到了绽放。
而电影最让我感动的瞬间,其实是故事快要结束的时候,闻善回到家里,到处找也看不到小尹,此时阳光打在他的脸上,我能很清楚的看到胡歌的两只眼睛眼皮上的痕迹,一只眼皮上明显有过伤痕,那是一道疤,它仿佛在告诉我们,这就是电影世界与现实世界之间的裂缝,它们就此偶遇了。
“任何对电影经验的分析都必须呈现生活世界与电影世界之间的关系,这个关系构成了他独一无二的本体论。”我想,如果闻善与胡歌交谈,那么一定会从眼角的疤痕说起,它凝缩了一个演员在。真实与表演世界之间挣扎、沸腾与回圜的故事。
或者,我们还可以将其称呼为褶子(fold),这个来自德勒兹的哲学概念,不仅是对胡歌有眼眼皮疤痕的形象呼应,也是对生与死折叠(fold)后产生的虚线痕迹,也就是悼词的隐喻。悼词被打开(unfold)时,念词人用语言娓娓道出人的一生故事,以极为克制、平静却丰盈的口吻。
一纸好的悼词应该是什么样子呢?《毛诗序》说,应该是“情动于中而行于言”。
为什么这部电影被称为《不虚此行》呢?
我在想,或许这是另一种褶子。虚就是纸张折叠之后的虚线,是被阖上的、亟待完成的悼词,需要来到这人世间进行“此行”,而“不”则是无法言说。当事者永远无法言说自己的悼词,生者不能言说完整的悼词,只有善闻者,才能重新编撰出这份“此行”。
电影海报里,也用了大量褶皱出来的虚线表达这层隐喻关系。人就是活在褶皱之中,即便是被折叠得皱皱巴巴,也是一个人的一生,用来被书写的一生。
十年前,我和父兄姑嫂们跪在爷爷的灵柩面前,听念词人讲着爷爷的故事。时至今日,我都已经全然忘记了当初到底念了些怎样的故事,那些不为我所知的,曾经少年的爷爷的故事。不过,当我看完《不虚此行》的时候,我想起来一件事:
在悼词结束的时候,脸上的泪早已干涸。
每个人都要经历两次死亡,第一次是心脏停跳时,第二次是被世界遗忘时。
我不知道哪一种死亡更令人绝望,但起码有人不甘认命——那些努力拯救第一种死亡的人,大多是医生;而那些努力拯救第二种死亡的,则是为亡者写纪念悼词的人。
胡歌在新片《不虚此行》中饰演的闻善,正是鲜为人知的第二种人。他凭借这个出乎意料的角色,荣获今年第25届上海国际电影节“金爵奖”主竞赛单元最佳男演员。而本片的导演兼编剧刘伽茵,也借此斩获最佳导演奖。
胡歌饰演的闻善,当编剧挣不到钱,转行在殡仪馆写悼词。
他的主要工作,就是从逝者的亲友口中,一点点拼凑起逝者的过去,最后汇总加工成一篇在追悼会上当众诵读的悼词。
然而,在很多时候,生者出于各种各样的原因,会有意识或者无意识地歪曲、掩盖关于逝者的事实。遇到这种情况,闻善倒又像回到自己的编剧老本行,在还原每一个关于逝者的故事中,他都要竖起耳朵听,找出他们“台词”中的已说、未说和不可说;他更要睁大眼睛看,因为人物的真相不光显露在他言语中,更隐藏在他下意识的行动中。
有一处场景,是闻善坐在客户王先生家的客厅里,为了帮他的亡父写悼词,向他收集关于老人家的相关信息。
王先生一边回答闻善的提问,一边盯着手中的两部手机,应付不间断的信息和来电。事实上,他的确想当一个孝子。如果图省事,他完全可以直接用闻善给他的模板悼词,没必要专门让他上门写定制悼词。
然而,他不光是一个儿子,也是一个父亲。孩子还小,如今竞争环境又如此激烈,他肩上扛着一个家,难免顾此失彼。正如他的自嘲:“到了我这年纪,不进则退。”
当闻善问起他父亲喜欢什么时,他还要发信息问老家的叔叔才回答得上来。此时,路过客厅的王太太提醒他,老爷子喜欢种花草。
闻善提出想知道更多细节,王先生明明从沙发前抬起了屁股,却又莫名其妙地坐下了,低声说了句“算了”。
又是王太太打破僵局,一把拉开客厅半遮的窗帘,露出一排半死不活的盆栽。她当着闻善的面,摘下一片片枯枝败叶放到王先生手里,他难免神情尴尬。
她当着外人暴露家丑,非常值得玩味。可想而知,王先生整天忙事业,忽视的不光是父亲,还有她这个妻子。她正是用这种近乎拆台的方式,来表达对丈夫拼搏事业而疏于陪伴家人的不满。
事后,闻善从王先生的儿子飞飞口中得知,爷爷经常想找父亲聊天,但是他总没有时间。有一次原本一家三代回老家,父亲又因为忙工作缺席,他和爷爷钓鱼时差点溺水。
闻善通过观察他们一家,敏锐地推断出,飞飞是故意掉进河里的,这样父亲就会放下工作赶来看他了,也能实现爷爷的愿望。他鼓励飞飞,将这个秘密告诉爸爸。
没多久,王先生带着妻儿回了老家,正是他当年缺席的那片苍翠竹林。曾经,他在父亲的庇护下,在这片土地上度过青少年时代;如今,他送走父亲,从儿子的身份毕业,继而学习如何做一个父亲,理解家人的陪伴无可取代,爱的行动要趁早。
像这样清风拂面般的细腻视角,以及克制却潜藏丰沛情感能量的叙事风格,在本片中比比皆是。除了王先生以外,还有万家兄妹、老陆、方阿姨和邵金穗等等客户,每个人都有各自的悲欢。
正如这张《不虚此行》的海报,闻善在为逝者撰写悼词的过程中,以笔为桥,促使生者以全新的角度审视与逝者之间的亲密关系,再次连接曾经深爱、如今却已疏远的人。
电影的大多数时候,闻善都显得内向、拘谨。
他站在客户面前,高大的个子微微佝偻着,略低着头,每次说话前总要停顿片刻,仿佛深思熟虑后才开口;说话时语速平缓,字斟酌句,会向对方确认每一个词的准确含义。
初看的时候,我觉得他这人仿佛社会适应不良,缺乏为人处世的圆滑。他也亲口承认了,他就是比别人反应慢半拍。
随着情节的推进,当我们跟随他的视角,一次次从那些客户口中窥探到真实的人性时,也得以从他不时整理书包肩带的手、从他略微向内摆放的脚尖,从他内向拘谨的表象之下,窥见他的真相——一个专注的倾听者,同时也是一个敏锐的观察者。
用闻善好友的话来说,他微微一笑就是兴高采烈,面无表情就是心情不错,略显丧气那也是一切正常。
总而言之,他的反应凡事都比别人低一档。
毫无疑问,这样情绪波动范围狭窄的角色,对每一个演员来说,都是巨大的挑战。
然而,即便没有爱恨激烈的大收大放,这部电影中有两处“小收”和“小放”场景,令我印象深刻。
一次是邵金穗到闻善家里,想查阅两年前他为甘铭写悼词时留下的资料。他从电脑里找出采访甘铭亲友的录音文件,当邵金穗带着耳机听的时候,他在她身后站了一会儿。
有那么一瞬间,他的脚以微小的幅度左右摆动,似乎在犹豫,自己站在这里是不是打扰她了。他迟疑了片刻,用一种比往常更加谨小慎微的步幅,轻手轻脚退到她身后的沙发前,近乎慢动作一般缓缓坐下,生怕发出一点声音。然而,他由于一直盯着她的背影,一屁股坐在了沙发的文件夹上,又小心翼翼挪到一边,手里捏着文件夹,目光却再次看向她。
整个过程中,他没有一句台词,只有动作和神态的呈现,但足以泄露他的心声。尤其对他这样情感内敛的人来说,当他用一种比往常更加“收敛”的方式来应对时,这种细腻含蓄的表演所传达的意蕴,越发深邃动人。
还有一次,是闻善带着老家的茶叶,去探望读研究生时的导师。
他在老师的询问下,默认了自己目前困窘的处境。他低着头,垂着眼,略微佝偻着背,不时轻微调整手和脚的位置,似乎不知道往哪儿放,带着一贯的内向拘谨。
很快,在老师的启发下,他们像当年在学校时那样,一人一句,开始口头即兴编剧创作。他们以他为蓝本,塑造了一个在殡仪馆写悼词的人,怕被老同学知道,没想到偏偏遇到老同学举行追悼会,没人邀请他,他却躲在墙边偷听。
闻善说这个即兴故事时,仰起脸,眉眼舒展。他说话前没有丝毫停顿,老师话音刚落,他立马就接上;语速也一改往常字斟句酌的平缓,变得迅疾而激越。
很快,他们之间的氛围再次沉寂下来,因为彼此都意识到,人生不会总是停留在拥有无限可能的第一幕。
然而,在闻善这昙花一现般的明朗中,观众得以窥探到他的这个人物的真相——他不再写任何剧本,甚至当面推掉导师介绍的活儿,不是他不喜欢编剧,恰恰因为太喜欢了,才会在一次次失败的打击中,对自己彻底失去了信心。
有了这一幕,我们才能深刻理解,他想重新开始写小尹的故事时,伸向电脑键盘却微微颤抖的手。
胡歌在饰演闻善时,像这样幽微细腻的表演,在本片中比比皆是,这与他对人性的洞察密不可分。
正如他携本片回到母校上海戏剧学院时所说:
“表演第一节课,老师告诉我们学演戏要先学做人。那时候不是特别理解,以为‘做人’就是要学习如何为人处世。直到很多年后,有一位我合作的演员说,表演是一个探索人性的过程,我才明白‘做人’的含义是怎样成为一个真正的人。人到底是什么?生命的意义到底是什么?最近我才真正摸到了表演的意义和价值在哪里。”
巧的是,闻善在剧本里曾经写过一个主角叫“小尹”,是以闻善自己为原型的普通人,当然不能在偶像剧里担当男主角,理所当然地被片方拒稿。
这种“偶像剧男主”与“普通人”的落差,正好映照了胡歌的转型之路。
他在访谈中回忆,自己前十年都在演古装偶像剧,这和他对演员的设想不太一样:
“演完十年古偶剧后,发现我的表演有套路,变得不真诚。回头看我演第一部戏的眼神,我已经做不到了。所以我决定回归舞台,重新开始,打破固有的程式化的表演。我一直都在跟自己较真。”
“闻善”作为他这次“较真”的产物,在如此契合的缘分下,他以这个出乎意料的转型角色,获得“金爵奖”最佳男演员,倒像是意料之中的事了。
正如他在首映时所说,自己与影片中的闻善有许多同频共振之处:
“这个角色可以让我照见自己。这里面有两个含义:首先是他让我更清楚地看到自己内心的样子。我之所以那么想成为闻善,是因为看到他和内在的我非常接近。同时我又看到了自己跟他的距离,跟他相比,我缺乏勇气,缺乏和外界对抗的魄力,所以我特别想通过参与这部电影,让自己变成理想中更好的样子;另外一个意思是,他温暖了我,也治愈了我。这个角色弥补了我在生活中很多的遗憾,甚至是埋藏在内心深处的自责和内疚。可能也是冥冥之中的安排,就像是你在人生某个时刻命运的齿轮停顿了或者卡住了,却因为遇到这个角色,会感觉命运的齿轮又咬合住了,可以正常地运转。用一个可能不太恰当的说法,闻善在某种程度上是在帮助我接着走下去。”
渡人者,终将自渡。
对于演员如此,对于观众而言呢?
就如本文开头所言,每个人都要经历两次死亡。闻善写悼词时的轴劲儿,犹如以笔为刃,在冰冷残酷的现实中,以勇气和执著,奋力为逝者对抗第二次死亡。
在他这样的平凡英雄主义面前,或许你也会像我一样,在观影过程中,会想起某个再也无法见到的人,记忆鲜活,逝者宛如重生。
在人生无限的第二幕中,我仍希望做自己的发声器,拒绝他者的总结陈词。
闻善和自己的导师见面时,两人关于剧本创作发生过一段对话,按我的理解和扩充如下:导师说在写剧本的过程中,他最喜欢写第一幕,此时主角刚刚出场,事件刚刚发生,充满了一切可能性,同时不需要解决任何麻烦。最不喜欢的是第二幕,这一幕里,主角不断身处险境,经历冤屈,饱受苦难,遭遇低谷,在一次次蜕变成熟中才能够迎来第三幕的曙光。而第三幕往往早已写好,这是故事的高潮和结尾,主角最终战胜恶龙获得胜利,困难被解决,坏人被打败,好人和英雄们在平民的欢呼拥戴下庆祝胜利,最让人心神激荡。
三幕写罢,剧本成矣。但是大多数人的人生,往往徘徊在无限的第二幕里。
或许在前三年的痛苦经历后,人们都需要一部平静、舒缓的治愈电影来抚平伤痕。
我不会否认的是,电影中个人故事的选择很令人感动,也有很强的带入感,但如何将这些故事有机地串联起来,或许是这类电影更需要考虑的问题。这部电影中的串联是一个人物——闻善。
如何定义这一角色呢?他是一个“掉队”的普通编剧,后以写悼词为生。电影中给他设计了一些身份的细节,如:和母亲打电话时的乡音暗示了其出生的地域,和导师的见面让我们得以一窥他学生时代的光景,和殡仪馆工作人员的“抽烟友谊”让我们略微想象到他与朋友在一起时的状态……但除此以外,他是如此地脱嵌于整个社会系统,父母从未露过面,导师半年见不到一次,吸烟好友即将离开工作场所云上创业,这些都让闻善本就不多的社会关系在面临更多的分崩与瓦解。而小尹——这个闻善笔下的人物,是闻善想象出来的,只是他内心纠结的一个视觉化表现。
于是在我看来,“闻善”他更像是一个容器,一个越来越与“殡仪馆”这一异托邦(福柯语)越来越同呼吸、共命运的生命体。他和殡仪馆一样,承受着每一个他人面对突然的失去时而不能自已地产生的强烈情绪,恶意、愤怒、崩溃、友善……而他,是那唯一“可以被打扰的”。
他生命的主动性表现在,在接纳他人所有情绪的同时,他会保持追问,虽然他追问的动机很可疑。接着他会组织出一个不伤害任何人的、掏心掏肺的“叙事”——即悼词,在这个过程中,他成为全人类的后代,替代了每一个找上他的人在他人的社会关系中所处的位置,送上盖棺定论的总结与祝福,为全人类送终。
这个过程中,他遭受着双方的拒绝。一方来于自己,其自身对写悼词身份的犹疑。包括他不敢告知父母真相、害怕在殡仪馆遇到熟人、羞于向导师坦白等等,对自我否定的修复是这部电影的支线任务,当最终他拒绝了殡仪馆内的工作、拒绝“进步”创业后,似乎写悼词成为了闻善“主动”选择并欣然接受的身份,这一任务暂且完成,自我拒绝暂且被消解。但当面对另一方的否定,即外界的否定时,这部电影陷入了一个过于笃定的极权神话。这里所谓的“外界的否定”,并不是说闻善作为一个悼词写手,在他“写完—交稿—修改—通过”后,这个悼念对象便和他无关,也没有人邀请他参加追悼会这个事实,而是说“写悼词”本身,特别是当你想要最完善、完整地总结一个人的生命经验时,本身便是不存在的。
其一,不要忘记,闻善是为了寻找“戏剧性”而选择来到殡仪馆做观察笔记,也就是说他是来寻找传奇的。悲欢离合、大悲大喜是他预想的目标,但实际观察后他发现,这里(殡仪馆)很平静,“就像刚吃完辣椒,吃其他的都没味了”——这是电影中给的解释,即使这样,他也尽力在为一切构建因果逻辑和总结话语——这样方便叙事。
如在准备整理律师/配音演员甘铭的悼文,梳理人物生命发展线时,闻善发现其在律所工作不顺利的时间段,反而抑郁症状得到了缓解,邵金穗告诉他,那是因为那段时间甘铭的配音作品得到了许多人的喜爱。于是闻善发出感叹:“原来还是有逻辑的。”(大致意思),他忽略了,其实邵金穗的话在某种程度上是一种本质论瓦解的暗示,即在提醒闻善,没有绝对的真相。事实上,当面对着复杂的现实社会时,存在着太多的潜在视角,作为他者,闻善不可能完全掌握。除了邵金穗,律师生命中是否还存在其他对他重要,而不为人所知的对象我们不得而知,但操纵着时间线的闻善好像上帝之手,他轻易便勾勒出的他人人生轨迹一定存在着某种“漏洞”,或曰“完满的不可能”。
其二,“生活是一条宁静的长河”,从第四代导演无力将个人与时代分开,再到第六代电影中“个人”的站起,我不希望,当下我们每个个体,还要将自己的话语权、自己的生命经验,交由他人,用同一套语言系统来总结、评判——就像王先生拒绝用闻善提供的悼词模板一样。我们应该用个体经验的丰盈,限制他人只能旁观的无奈。
或许导演也意识到了这一点,所以我们看到,那贯穿全片的悼词最终并没有出现(除方奶奶外,但那副悼词也不是对老太太一生的总结),它只存在于他人口口相传的评价和只言片语的提及中。
最后,我认为《不虚此行》最大的问题,即它似乎试图在总结一个时代。而个体的认知如何会与集体记忆、社会经验完满契合本身便是一个伪命题。这部电影就像是过去几年、过去十年我们所经历的痛苦见闻、悲伤经历的悼文,电影拍完了,观众看完了,似乎那些经历就可以被盖棺定论然后被安心遗忘。真的可以吗?
就像到电影最后,归到的是“你也可以当主角”这句话一样,这仿佛是第三幕开启的预言,但又有多少人有机会开启第三幕呢?
PS:对这部电影的讨论或许可以与当代日本电影的创作相联系,从《横道世之介》到《入殓师》,相似的主题选取及叙事结构,但却是不一样的反响,或许值得讨论。
怎样才叫不虚此行?对于闻善来说,他还没有答案。结尾或许他达到了自我和解,却没有求得这一问之解。
闻善的选择是拧巴的。他是一个写悼词的枪手,已经在业内有了一定的名气,他的主顾赓继寻他而来,因为他是“最好的”。但他一直没有接受他的这重身份,他不敢告诉父母,也不情愿在殡葬业上岸。他开始写悼词是因为去殡仪馆作“观察笔记”偶然入彀。为什么要去殡仪馆“观察”?那是他一个落魄不得志的编剧的想当然。当他开始写悼词的时候,他把“观察笔记”的地点换到了动物园。这又是一次“理想”的安排。我们能不能通过“观察”别人、“观察”非人,省察自身?一切都是“虚行”罢了。
影片有两条线,一条实线,是当下的悼词背后串联的一个个人的故事;一条虚线,是主角闻善通过文字去置换人生从而立住自我的故事。
实线的故事讲了五个,分别是兄妹之争、父子之隔、老板之仁、网友之情、死期之待。其中齐溪饰演的网友千里相寻,终于让我们看到了又一个梦想不可实现的赍志者。而患癌的方阿姨也讲述了一次隐忍未发的上海之旅。其他几个故事倒也都是常见之关系的冰山一角。这里便有一个问题,当我们用文字去记述一个故事的时候,读者通过阅读继而调动感官能够想象这个故事的发生,在想象中被感染感动感发。但换成一个人口述这个故事时,还能不能达到一样的效果?感染力是增强还是减弱?在影片中,我认为是弱化的。方阿姨讲述的上海之旅若是一段影像的剪辑呈现,更有无声胜有声的力量。是的,这个片子里的声音太多了!所有的人都在说,在讲,在表达。甚至,主角闻善的“影”(电影)分身小尹(吴磊饰)还要跟闻善坐而解“说”。
小尹是主角闻善创作过的一个角色,他甚至没有名字,只有一个姓。然而他有一整个面板的设定。他是帅气而穿着毛衣的闻善的虚构中的分身。
从天水来的齐溪说,闻善过去的编剧工作和现在写悼词的工作是一样的,都是在编故事。主角闻善愣了一下,我以为他要反驳,但他没有。假如他同意,那么他在每一次写悼词前的调研其动机就颇可揣测。他的认真、细致、亲力亲为、和“轴”,并不是单纯为了一篇悼词,而是他借以窥探别人人生的手段。因为悼词需要为逝者讳,并不需要刨根问底。假如他不同意,那么他就将写悼词的工作等而下之,为他编剧工作的不成功哀婉,而对眼前的自己卑视。如此便可见,当初去殡仪馆作“观察”的选择多么伪善,他想去“低”的地方拯救正“低”的自己,没想到最后被埋在了“底下”。或者他既同意,也不同意。他模棱两可。白客说,他就是这样的人。胡歌说,他就是反应慢。
起初,我以为吴磊饰演的是一个鬼,一个主角闻善曾经写过的一篇悼词的主人公。我还窃想审查的边界可以这样延展。所以,当他成为一个角色的时候,我一阵怅然若失。并且,小尹作为一个鬼,而敷衍故事揭示主角闻善与过往的伤痛,比他成为一个半成品的角色,而只能疗愈主角闻善不堪编剧大任的借口,更符合本片本该一贯的主题,即悼词背后被掩盖的众生之死。虽然,我们的电影描写写作者本身的很少(映后导演的话),但设定一个没有精神病却分裂的“我”,难免显得矫揉,过于文艺。
主角闻善在跟他的老师(孙淳饰)的对话时,推辞了老师推荐的编剧工作,他说他的人生一直在无尽的“第二幕”中,永远无法迎来“第三幕”。在人生“第三幕”的老师问他,悼词可不可以预约。这一段戛然而止。但意味深长。影片最后,主角闻善终于揭开自我,成为自己人生的主角。他将必然会迎来“第三幕”,却同时让自己进入了剧本。无论编剧是自己还是别人,剧本就是剧本,剧就是剧,剧是虚构,俱是虚幻。
我喜欢实线,不喜欢虚线。我们要讨论“行”,而不是讨论“虚不虚”。“行”是当下,“不虚”是目的。事在必行,事可而行,行而到死。“意义”不是我们目的。
2023.9.5 观影团提前观影后
(写这篇是希望破浪观影团以后能多抽中我,不知道为什么很长一段时间我参加的观影活动总是不中。)
《不虚此行》大概已经提前锁定年度华语最佳。开学前的最后一次电影院观影,从40分钟左右一直间歇性哭到片尾曲结束,最后在人群离去之后鼓掌、鞠躬、迟迟不愿离去。现在揉着哭红的眼圈浅浅回想,大概是源于《不虚此行》拥有许久没有在华语电影中见到的真诚创作态度,故简要记录之。
1,极度平衡的悼念语气。
类似《入殓师》的题材,导演将镜头对准一个不得志、以写悼词为生的都市青年。写悼词,一种本身就带着庄严肃穆和哀伤情绪的职业,很容易营造出强烈但单调的哀伤情绪。但导演却从不主动煽情,而是配以恰逢其时的幽默来化解死亡的伤痛,在一次次沉默和话外之意中埋藏情绪,真正实现了哀而不伤的个人叙事的语气。更令人惊叹的是,导演的目标不止于此,在一次次对话的同时巧妙地刻画城市空间,建构城市情境,最终实现了时代与个体的平衡,在个人叙事中洞见时代弊病。
2,极度平和却充满力量的叙事。
浅焦固定机位长镜头、少面部特写、拒绝煽情音乐使用。导演执着于做减法,仅仅使用最简单的形式风格,真正地将电影的力量交给了叙事,只是简简单单讲好一个故事,相信这个故事的情感力量。我相信很多uu也会对叙事诡计感到无比震惊,也会在每一次欲言又止中感受到丰沛的情感力量。
3,极度真诚的创作态度。
随着突然闯入的女主人公出现,叙事的平衡被打破,早已埋藏好的叙事诡计出现,一个关于编剧写不出来人物的故事。导演将向外的情感输出转向对自我的剖析,对创作者自身的反思(自反),无比真诚动人。正如以上第二点所述,导演只是相信叙事的力量,正如戏中人物最后编剧面对写不下去的剧本,继续坚持写下去。这也让本来收束奇怪的结尾更加动人,导演本已坦言写不下去,真诚的创作态度。
或许有人会批评她太过电视剧质感;或许有人会因为她没有表层的强烈情感而感到无聊;或许会有人批评她自我意识过剩,太过自说自话。但是,只要你愿意平静下来,默默去品味那一次次的沉默和欲言又止,我相信你也会被她所感动。
她拥有我们始终没有在华语电影中见到的情感、情境、叙事,以及最重要的真诚的创作态度。她告诉现在的华语电影:不需要不停闪回、升格(慢镜头)、放音乐来煽情;不需要太过执着于抓住一个热点话题然后隔靴搔痒;也不需要巨大的商业投入和特效制作。仅仅依靠用心打磨的剧本,最简单的叙事,对自我的真诚剖析,便可以拥有充满生命力的作品,真正的作者电影。
缺席的人物,也可以是主角。
《不虚此行》里的几个重要人物,因为是逝者,只活在其他人的记忆里,讲述里。他们从未在电影的影像里出现过。死亡,把他们变成了底片,只有生者的怀念,固执的讲述与书写,像显影液,让他们一点点显影,尽量清晰,尽量完整。
“死,不是生的对立面,而是生的一部分。”
是这样的召唤,让逝者在一张张人生的大合影里渐渐浮现。
男主角的闻善的工作,是给逝者写悼词。因为是一个失意的编剧,写不了剧本,写悼词是他的谋生手段。职业,被他做成了志业。
他只能写他相信的东西,他看到的东西。他认为真实的东西。
他必须看到全貌。
所以他在世俗社会里注定是失意的,笨拙的。也只有这样笨拙的人,才会笨拙的打捞碎片,挖掘记忆,并且笨拙的写下来。
因为忙碌,焦虑,因为生存的压力与艰难,活着的人看待死去的人,哪怕是至亲,特别是至亲,往往是偏颇主观的。闻善一次次的打捞与挖掘,像考古,一点一点发现,原来这个人是这样的,原来那个人是那样的,宛如以这种方式与逝者相逢,我都特别感动。
是被一个个活生生的逝者感动。
那些讲述太好了。总有些人惦记,讲得急切,讲得疼痛,甚至带点愤怒,带点不被理解的偏执。中国人避讳死,走了就走了,不要再讲了。盖棺了就应该定论了,亲人审查过的版本就好了啊,但总有人觉得不。
不是这样的,不仅仅是这样的,不该是这样的。
以一个什么样子被记得,有些人觉得,很重要。
这些人活得疲惫,走得仓促,但是却认真的,深沉的,温柔的被掂量了,被看见了,被珍惜了。
特别,特别的感动。
刘伽茵二十年前的短片,《牛皮》,拍她的家里人,家里事。他们家是做皮具的。她的父亲抚摸着一张牛皮,上面有疤痕,父亲说,这头牛生前被抽打,被折磨过。父亲的抚摸,就像此刻闻善对每一个逝者的抚摸。
一个似乎在回避人的人,却这么在乎人。
一个波段这么低,这么丧的人,却不怕一次次浸泡在死亡里。
也许就是一个波段这么低的人,离死亡近一点,他可以走进那条河里。就像一个灰度大的人,似乎也不怕黑。
看电影的开始,我在想,好像这应该是一部日本电影的题材,只有日本电影,才会这么珍重逝者。后来我意识到我错了,为什么我们就不该被珍重呢。难道不是因为我们想,我们需要,我们应该,但是却没有,所以这部电影才更珍贵吗。
好想在走了以后,有一个像闻善一样的人,为我写点什么啊。
两个小时,“嗖”得一下就过去了,宛如白驹过隙的短短一生,其实那只是沉浸在故事中的咫尺片刻。
《不虚此行》是一部我会认真推荐的好电影,干净、素雅,台词凝练,镜头精准,大量信息与情感都潜藏在静谧平实的表面之下,一旦陷进去,观众在情绪和思考上的反馈将以几何式的增长。
影片通过悼词人闻善的所见所闻,展现了逝者与生者的人间百态,内容丰富、戏肉极多,随便往哪儿“咬”一口,都能品尝到一段有深度有涵义的故事。
而闻善的职业困境与无处不在的人生细节,共同编织了电影最核心的议题:普通人也可以是主角,每个人都是自己故事的主演。
闻善是个失败的编剧,因为太执着于写“普通人”而被批写的剧本没有戏剧性,他去殡仪馆体验生活,却阴差阳错成为了声名鹊起、有口皆碑的悼词作者——写悼词是闻善赚钱糊口的方式,也是他记录死者人生、积累素材经验的重要途径。
《不虚此行》中闻善与客户们交流的经历,既是一个个可以独立成章的小故事,又是闻善一步步学会写故事的百样注脚。
万家兄妹对大哥悼词的不同态度,是听众之间不同心态的折射。
二弟万晓勇因为跟着大哥的时间久,长期受到照顾,加上所有社会关系都在国内,所以他对大哥是全盘肯定并接受的,要求闻善写的悼词也极尽溢美之词,希望葬礼务必体面和妥帖。
三妹万晓梅长期生活在国外,她对大哥有爱意也有怨恨,那是一种站在至亲立场上,替大哥的仗义和无私行为感到不值,因此,同样的好话在她那儿就成了虚假的粉饰。
可当闻善再深入了解下去就发现,三妹同样受过大哥的莫大关怀,她对悼词的否认,其实是她对至亲离世的痛苦抗拒罢了。
王先生一家对他父亲悼词成稿的诸多波折,是越过言语的话外之音。
王先生和父亲大概是最典型的“沉默式”父子关系了,在基本大事之外几乎都处于失语状态,以至于父亲去世后,王先生都说不出多少关于他的特点和爱好来,最大的印象就只有“谈工作”,还得靠闻善去慢慢挖掘。
然而,王先生自己也是个一心埋头工作、忽视亲子交流的人,他与父亲之间的遗憾既是因,也是果,现在还很有可能把这种因果延续到他与儿子飞飞身上。
尽管闻善不能主动去管人家闲事,可他还是希望飞飞把渴求父亲关注的意愿说出来,把话外之音抓到实质性的言行中去,避免代际关系问题的又一个轮回。
老陆对公司CEO悼词的不情之请,是驻足回望和继续前行的分段。
这个委托有些特殊,它来自于一家小型初创企业的中年社畜老陆,逝者是他的同学、老板、朋友,对方的突然猝死,打乱了同事们原本习以为常的节奏。
日以继夜拼搏多年,却遭受如此噩运,这迫使老陆他们这群一直忙碌的人不得不停下来,好好想一想、说一说,去重新意识到,生活中不仅有努力奋斗,还有落地窗投进来那束阳光的温暖,以及同甘共苦的友情。
后来老陆“成功”了,他让公司搬出了地下室——这段延续至片尾的故事亦有点题的作用,既说明了梦想让平凡人成非凡事,又阐释了深厚情谊能使“非常人”变得“普通”。
邵金穗对挚友甘铭悼词的强烈不满,是人生故事里残缺的主线。
其实这一单活早就结束了,莫名其妙冒出来的网友邵金穗是个徒增烦恼的陌生人,最后被甘铭家人打发给了“可以被打扰”的悼词人——换言之,接待邵金穗是一次没必要的售后服务,但闻善很欢迎,因为这可以帮他补齐甘铭人生的时间线。
与父母亲戚眼中那个通过司法考试前途无量的人不同,邵金穗心目中的甘铭完全是另一个人,一个对配音有着天赋和梦想的大触,把他们在网络上的经历,与现实中的成长及抑郁症相结合,才能够拼凑出完整的甘铭来。
除了自责和自恰外,邵金穗对闻善而言也是一个短暂的闯入者,她迫使习惯于旁观他人的闻善进行了不自在的内视。
方阿姨对自己的悼词漫长需求,是超脱生死的箴言哲理。
在确诊癌症后,方阿姨就找闻善为时日无多的自己预订了写悼词,没想到三年下来越活越精神,还熬成了“抗癌圈”的大网红。
闻善这三年来一直参与着方阿姨的生活,听着圈子里病人们开着大尺度的玩笑,感受着方阿姨年轻时与丈夫在那趟长长列车上的过往,品味着把每一天都当最后一天活的豁达。
与其他客户不同,闻善在写方阿姨故事的时候,自己也成为了故事里的角色,正因如此,当方阿姨真的过世时,一切都化繁为简了,闻善把连篇累牍的长文变成了短短几句话——哪儿有一个外人把自己写进悼词的?可见闻善此时不再是乙方而是亲友了。
《不虚此行》当中还有不少悼词服务之外的剧情调剂,最后叙事箭头又转回到了闻善身上,比如殡仪馆的潘聪聪。
相比起始终处在半出世状态的闻善,潘聪聪是个彻底入世的人,他能与闻善成为朋友,就因为两人可以充分结成合则两利的关系。
寻常人所遇到的压力和焦虑,对潘聪聪来说全是动力,一会儿想着给殡仪馆推出文创周边,一会儿又打算自己搞殡葬APP,他虽然不能完全理解闻善,但总试图用自己的方式帮闻善一把,比如谋一份正式职业、拉去一起合作创业等。
但潘聪聪的努力都失败了:闻善始终只把写悼词当成一个糊口的过渡营生,他一直没放下做编剧、写故事的职业理想。
去殡仪馆之余,闻善还喜欢去动物园观察生活,在那里他发现了一个上年纪的饲养员。
饲养员经常会穿着黑猩猩的衣服在动物园里巡逻,处理动物饲料非常专业,除去有一次让人帮自己离开闭园区外,闻善对饲养员就再没什么了解或接触了。
于是闻善悄悄为饲养员编了一个故事:一直没结婚,住在员工宿舍,扮成黑猩猩是为了照顾受伤的猩猩,让对方有个伴儿。
无论这个故事编得如何,他至少开始让人物鲜活起来了。
闻善在做编剧上失意,是因为他太过看重所谓的“真”(这又是他能成为一个优秀悼词人的关键),某种程度上,他要写的是不可能写好的故事——让一个完全普通的人成为主角。
这份无法成真的执念,化成了闻善家里的幻想人物小尹,他是闻善剧本中的主角,也是彻底平凡的自己,无限接近实体却又无法真正跃然纸上。
犹记得十几年前我刚开始做文字工作时,曾写过一篇报道,我老实又笨拙地记录着受访者讲述他的过去如何普通,结果前辈兼领导对着我又臭又长的文章批评说:“我知道人家一生是平凡的,但你要拿东西给别人看,就得写出人不平凡的地方。”
对此我深以为然,而这就是现实存在的悖论,以及闻善所处的困境——“真实的普通”与“戏剧性的精彩”几乎不可调和。
小尹在参与闻善日常生活的时候,总是在强调“说实话”,这成为了闻善一个甩不掉又醒不了的梦靥,直到他有所悟后,小尹在房间里彻底消失了,这是超现实元素带给现实的一丝启迪。
普通人能成为精彩故事的主角吗?答案是当然可以。这需要叙事者学会发现、学会观察、学会讲述,最关键的,是学会坚持。
就像闻善老师所提点的那样,只要把故事写下去,那些无数困在第二幕里的人就有进入第三幕的机会和希望。
至于闻善能否成功,也不那么重要了……每个人都是自己的主角,那个故事就算只有一个人看到,也有意义。
大量剧透,小心慎看!
想到一本书的名字——“我想做一个能在你的葬礼上描述你一生的人”。 闻善在北京陆续替多个人写悼词,这也是他赖以为生的工作。尽管,他总会收获一些奇怪的评价。 逝者的妹妹训斥他写的不清不楚让他修改悼词: “你还挺轴,知道轴什么意思嘛” “倔,吃力不讨好” “你知道我大哥这人有多狗吗?” 人和人口中的大哥是截然不同的,那个孑然一身的男人好像不讲道理,又容易上当受骗。照顾弟弟妹妹独当一面,又会动手管教不懂事的弟弟。 大哥是好大哥,他总是习惯做谦让的那个,却让最亲近的人感觉对他不起。 是长大成人,过了大半辈子,回想起来会鲠在人心头的遗憾。 替忙碌的王先生写其父亲的悼词,王先生两个手机来回摆弄,忙工作,也忙着联系亲戚,拿不出一段完整的时间来仔细回忆他的父亲。 但就算是让他突然停下来,他也无能为力,错过的时间太多了,曾经父亲忙,到后来他长大了也忙,忙着成家立业,之前就没有多少交心时刻,现在更失去机会。回忆,都变得稀有。 如同老爷子剩下的那几盆植物,还有被物业拔去的竹子,发黄枯萎不再。如同老爷子在交通繁琐的北京,用不明白导航地图,在这个三世同堂的家里,是被敬重也被抛下的那一个。 王先生忙到没太在意悼词写成什么样,只是一个体面的收尾罢了,他的妻子也这样觉得。 但闻善总觉得要再在做点什么,“写这个得负责,想负责就会麻烦一些”。 他和王先生的孩子在溜冰场见面,得知了只属于那个小孩的秘密,这个家里虽然年幼,但最了解爷爷心愿的人。 一对父子已经来不及叙旧了,但闻善希望,另一对还有足够的时间,陪伴接纳彼此。 闻善做什么事情好像都不急不慢的,在快节奏的北京,他并不像周围人一样急匆匆,仿佛时间在他周围放缓了流动。也因为写悼词,他总是和一群比他年长的人打交道,让他看起来更加的沉静内敛了。 但他也不止一次的,给自己同龄人作悼词。创业公司的老板,在融资谈判之际突发心梗去世,创业伙伴请他来做这最后一幕的记录人。 闻善会尽量配合对方的时间,体会对方的心情,引导逝者的家属朋友尝试回忆生活片段。他并未觉得自己作的悼词有多么特别,非他不可,但那些人都相信口耳相传,“都说你是最好的。” (因为熬夜猝死的那么多人?这里记不准确)“怎么也轮不到他吗?” 一群热血的年轻人在地下办公室做着一个旁人看来不切实际的梦,他们一起咬牙奋斗过,四处碰壁,也在熬到天明的北京相互调侃。 彼时都以为,那些吃下的苦都是能熬过去的,只要牙口够硬,消化的好,总能坚持到曙光来临。天明了,苦日子眼看熬出头了,公司迎来了好的发展前景,那个人却突然倒下了。 这是并肩作战的人,最无法接受的一点。 他生活俭省苛待自己,却对同伴都掏心掏肺,他是最常鼓励他们的那个,可他却看不到好的结果了。 人的一生就是如此,戛然而止,总有遗憾。 也有提前请闻善为自己作悼词的绝症病人,但她看起来明明比他还有活力。 三年过去了,生命依然坚毅地立在大地上,好像对病魔肆无顾忌的比耶。 检查出绝症的方阿姨,并不忌讳把死挂在嘴边上,大风大浪都见过,每一根花白的头发都不是白长的! 年轻的时候,好像也死过一次来着。 身为一个丈夫出轨的妻子,一个人要照顾两个小孩,她茫然困惑过,但也毅然决定离婚,哪怕接下来的路泥泞难行。 丈夫回来了,犹豫了二十个小时,一趟从上海到天津的火车;如今绝症面前,她也抗争了三年,笑对人生,没有什么不可能,反正她会做自己的选择。 方阿姨也是极少数的邀请了闻善参加自己追悼会的人,她和这个不定期见面的年轻人,早已成为了朋友,忘年的知己。 其他时候,闻善往往是“没有邀请我,我只是写悼词的”。 闻善这份工作,好像是参与到别人人生的最末,帮助将结局描绘得更完整。 对逝者,也对生者。 无论是炎夏的人造冰,还是偶然才被提及的竹子。 靠活着的人回忆细枝末节,拾起零散的记忆碎片,协助他们拼出那个人的往昔。让人与人的联系,不会就这样匆匆断绝。 闻善遇到最奇怪的一个,是为了去世的网友千里迢迢跑来北京的女人。 她痛斥闻善写的根本就不是他,满篇文字里,哪有一点像甘铭。遭受打击,不辞而别,轻生离世。 她记忆中的甘铭仔细较真,也怀抱梦想,想从事广播剧。她对他的声音无比熟悉,“哪怕他叹口气,我都能认出来。” 他们曾因对配音的热爱相聚,在网络的两段交流经验共同创作。她以为自己很了解他,对方会坚持到底,直至实现梦想的那一刻,可她怎么也想不到在她放下爱好忙碌现实的那段时间,错过了他生命中至关重要的节点。 他的梦碎,但原先的同伴早已离开,无人体谅,更无从诉说。 在闻善家里,她才得知一切真相。那份看起来和她挚友大不相同的悼词,其实建立在对甘铭大量调查了解的基础上,他生命每一个曲折打结处,像闻善说的“他的情绪是被大家不知道的事情影响着。” 确实,有时候网友知道的事情比家人都多,但每个人心中都有一些无法言说的部分,生命在旁人不觉时被世俗的繁琐磨损压垮。 闻善最能感受到这一点,他说,“我不觉得他软弱,他是善良,虽然这两个词经常被搞混。” 悼词,是应该让生者安心,也对逝者有个交代。 闻善还是帮甘铭隐瞒了,考了两次司法考的事情。 无论是给万大哥、王老爷子,还是年轻的创业老板、方阿姨写悼词,闻善都是通过讲述和研究了解,去感受那人的生命旅程,是重现也是追忆。 记录别人故事的他看起来平静淡然,却也是一个对生活消化不良的人。 一个,脱节的编剧。 写什么都没能成功,笔下的角色无法迎来登上荧幕的那刻。 开始作悼词的契机也是,当他不再做编剧后,去殡仪馆做人物观察。 做这件事,让他冷静,也专注下来,不去胡思乱想毫无头绪的人生。 只是没想到,他有机会感受到那么多人是如何回忆逝者的。 悼词模板可能千篇一律,写得文采斐然,但无法展现人与人的不同之处。 就算好,但不是那个人。 而闻善写悼词之所以动人,也是因为他在触摸回忆时更在乎真情,尽量体谅逝者的心情和生者的感受。 无法理解的兄妹,眼中那个无私付出的“窝囊”大哥; 交流不多的父子,那个在原地跟不上儿女脚步的父亲。 也许,写悼词的这份工作闻善还算擅长,但他很少环顾自己的生活,早已处处是裂隙。 在别人眼中,大把年纪也没有一份正式稳定的工作。 面对家人,总是尽量避开话题,不谈自己生活的不如意,隐瞒自己早已不再是编剧的事实。 好像只要拖着,他就可以再苟一段时间。 不咸不淡地,耗在北京。 待在殡仪馆的那段时间,让他更明白,北京什么都大,连火葬场都这么大,所以人就显得很小了,微不足道。 他容忍自己,待在昏暗的房间里,和幻想中的小尹共处一室,偶尔对话。 不管怎样,小尹始终在陪着他。 他们好像彼此了解,又是最熟悉的陌生人。 小尹和他交流,帮他梳理悼词哪些是最重要的地方。 他陪伴了他很久,即便是如此不堪的他。 他被阴霾笼罩,因为过往否定自己,却还是无法坦诚自己的不甘。 不想一事无成,被盖棺定论。 所以,小尹一直都在。 身边也有其他的人,一直关心他,对他有所期待,在殡仪馆认识的务实的不断追求进步的老熟人,想介绍他到自己单位工作。 过往的编剧老师,想继续拉他入伙,被果断拒绝,没几句话,又开始跟他聊起故事情节。 还有因为写悼词而认识的陌生人,他都途径他们的生命里,或多或少感受到那些人也挣扎过,摔倒过,悔恨过,也爬起来坦然面对。 还有,动物园里按部就班生活的动物。 “不是每个人的人生都很有戏剧性,即使是生活的主角。”但他过去太困于这一点了。 孩童时,我们很少会怀疑自己不是生命的主角,接受的教育都是你要把握自己的人生,但踏入社会,一再遭受挫折失败后,总会质疑自己是否是自己世界的主人公,还是再平凡不过,可以被忽略掉。 这段特殊时间,这些特别的人与人之间的际会,让闻善松弛下来,缝隙呼吸,也开始得到黏合。 像他给方阿姨写下的,“死亡被最大限度稀释了,而活着变得如此强烈。” 像那个请他为伙伴写悼词的人说,“他看起来再普通不过,但还是和别人不一样。” 无论,是不是追悼会被邀请的人。 柜子里,一个又一个文件夹,一个又一个逝者的名字,一段段人生。 继续写下去,不管什么身份,都还是在做他热爱的文字工作。 “就算只有一个人知道,也有意义” ,他用文字给那些仍在的人留个念想和提示。 在他自己眼里,他一事无成,如同亲戚寄来的过期茶叶。 但熟悉他的人眼里,“你其实就这样,有点丧气;你稍微笑一笑就是特别开心;一脸茫然就是心情不错;看上去挺丧的,就是什么事都没有...” 这样的生活,不是很好,也不是太坏,但也是一种“人间烟火”。 他都不记得,什么时候开始的习惯,把上一件事情做完之后开始做下一件,有始有终。 只是对小尹,那个他曾经写过偏爱的角色,却无法给他一个完整的故事,甚至清楚的姓名。 因为他一度连自己也搞不明白,而小尹就是他心中的自己。 最后一次他和小尹的对谈,小尹说:“你写的就是你自己,因为你很普通,你把普通美化了,你觉得普通人也能当主角。” 他人的敦促总要求我们做个对社会有用的人,功成名就后衣锦还乡。 但哪有那么多跌宕起伏,精彩万分的经历,能平滑度过人生很多阶段已是不易。 没有那么多天生自带的光环,有的只不过是珍视你的人眼里为你燃起的光芒。 闻善过去无比内耗,但在想通之后他在动物园主动给母亲打去电话,请母亲寄来家乡的樟木条,提出过阵子想回家看看。 不再紧紧封闭着自己,他想去做那些他拖延了很久的事情。 心如旷野,像被一阵凛冽的风吹过。 说来奇怪,当他看开的时候,小尹的身影反而从屋内消失了,而他终于想好了他的名字。 时隔多年的自我认同,跟过时的茶叶和解。 他在空荡荡的房间里,好像自言自语:“和你说一声,你可以当主角”。 因为毕竟,这是你的人生。 Yin Ran。 闻善。 PS.闻善见王先生时,揪自己衣服那下子,我就知道这绝对是个I人!是我羡慕佩服的自由职业者,精神内耗得我宛如在照镜子,那些想达成而未竟的梦,可能要跟世界碰撞得更鼻青脸肿才能学会坦然吧,承认普通的可贵,勇敢迎接每一段变化。 Yin Ran,我还是情愿当成燃烧的燃,人活这一次,最大限度的燃烧自己的生命,平淡也能快乐,时光流逝依旧年轻,如歌词唱的“给我一个拥抱,你就永远不会老”,这也是闻善爱尹燃的原因。不需要那么完美,停留在某一刻。 我有很感动的一点是那段“赛博友情”,虽然女人好像有些奇奇怪怪,但我喜欢她那种“我跑着去见你”的样子,那么可爱。 想看那本我在北京送快递了。 谁懂啊,胡歌和白客在天台抽烟的时候,多次幻视张鲁一给宁理点烟...
4.5 整部电影就像是一个导演在思考什么是叙事、如何“讲故事”的过程,所以什么生老病死都只是表面,真正是关于“讲故事”,那些路过的角色在讲故事,男主自己也想要讲完那个难产的故事。于是电影不再试图去讲一个故事,如何呈现这些“叙事”成为了关键,即承载这些“叙事”的形式(导演意识):尽量避免面部特写(拒绝看似华丽的粗暴表演)(齐溪角色作为闯入者是唯一例外)的同时通过角色与空间的关系、简单的蒙太奇和画外音设计等等,赋予这些故事属于它们的纹理、质感和重量,避免滥用操控观众的配乐(几段简单旋律点到即止),一切都因为导演作为创作者(纪录或虚构)相信“叙事”的力量,如同片中角色告诉困顿的男主,要继续创作下去、写下去。
过于工整。导演技法相当成熟,可惜就本片而言起了反效果。作为在殡葬管工作观察生活的男主,固定镜头本应起到客观记录从生活中截取片段的作用。可惜没有生活气的文本,标准且无感情的台词都对本片进行了去生活化;甚至于男主走路和骑车都用长焦镜头来使男主时刻处于画面中心能被人清楚看见,这使得固定镜头舞台感强烈,更像导演搭建好了一个舞台来让演员肆意表演,与本片主题相违背。而剧作方面,导演也是完全不留白,“金句”频出,甚至每个故事结束还帮你提炼意象:人造冰、竹子、剁椒。文本不断强调平淡可每段故事却很drama。我没感受到生活的平淡,只感受到了导演的价值观输出。最爱两人聊天讲述从上海坐火车到北京那段,火车声响起,行车路线被画出来,随着镜头流逝观众也仿佛进入到了那趟旅程之中。可惜这种观感后面再也没出现过
25th SIFF 01#画面干净,观感挺舒服的。写悼词的人和编剧一样,都是故事的书写者。影片中人物很多,但大多没有好好描绘,走马观花一般,小尹这个角色设计得这么好,却没有起到太多作用。最后落脚点在“普通人也能当主角”上,实在像命题作文的匆匆点题。闻善作为一个观察者的状态让人有点共鸣,我特别喜欢他在动物园和妈妈打电话以及吃苹果的那段,突然就有共情到。在人间走一遭能被人记住,也算是「不虚此行」了。
全员都贡献了高演技+高水平。通过小尹,也就是闻善未完成的一个笔下角色,更加让我们理解了这一个故事他其内里的温暖色彩。更觉得小尹其实是更加接近真实的闻善他的一个化身。故事内容也是循序渐进,谜底揭晓的那一刻有被惊艳到。
故事落点温暖,演员演技在线,闻善足够治愈,和小尹角色关系比较意外且惊喜,时隔八年,胡歌和吴磊的三搭真诚且有厚度。
完全主流,以致稍显电视剧化的创作模式,不太可能从中看到《牛皮》的风格痕迹;内容构成依赖于拼贴,导演自己甚至都在片中指明了自己的困境所在,最后有点编不下去了的感觉,结尾收得奇怪。这些大概都是缺点。但是,真的想不起华语电影何时曾在“讲述”这件事情上如此有力。《不虚此行》充分利用胡歌的职业特性,在高于现实一点点的基调上成倍放大“讲述”的比重。演员们的叙述在自然日常情境里被赋予可怕的信服力,让人沉浸投入每一段故事中。
文学性蛮强的,像一束不错的短篇集。齐溪的那个故事还是有些泪点的。只是这个时代的事情啊它们整体都太轻了,再怎么把笔狠狠按下去,也不过如此了。
其实是一部关于创作的电影,所谓悼词,也可以理解为采风与人物创作。所以,影片几乎没有让任何悼词的主角露面,即便露脸,也是糊的(那个创业公司老板)。但是,我们却觉得对每个主角都很熟悉,在于如何用文字和讲述,在观众脑海里来构成这个角色。当然,方阿姨和吴磊的角色除外,这两个角色是拿来指引主题,激发胡歌这个主角的。另外,这片的美术很不错,男主的家真的就很普通人,令人难忘。
悼词的创作既需要聆听也需要叙述,而影片的奇妙便在于这种声音、书写和影像的浮动关系。当生者的声音去召唤那地下室里的“阳光”,镜头悄然切换到被阳光映照着的灰黑色玻璃另一边;当生者的语言追溯着曾经的声音、丈量着过往的空间,灯影斑驳的公交车也化作颠簸的火车车厢——当下的现实空间蕴藏着回忆的潜在纵深。这便是“视”与“听”的力量,它们化作感知的丝线不断地建立我们与故事的羁绊——在无尽的“第二幕”中,不断将自身的窘迫与喧嚣,体验为一种观看与讲述的热望。
刚刚走出标放,对不起伽茵老师,这实在太难看了。从视听到文本到叙事结构到演员表演,没有一点可取之处。两个小时如坐针毡,像是在看学生作业,还不一定能评上毕联的那种。好题材真的浪费了,知道您很感动,但您先别感动好吗。
差点意思,一直在写悼词,一句悼词也没听到。
#SIFF25# 2023上影节第一场。感觉是导演借助胡歌,把自己这么多年的从业经历,以及对于电影、剧作的思考投射到了闻善这个角色上,弱化这里面的生死议题,弱化冲突,让一切归于日常和平淡,淡淡地去听一个个陌生人的一段段往事。质感挺朴素的,但坦白说我没有从中获得更多新的体验,观感也有些过于“文本化”了。|映前二刷,观感好于第一次,一部献给普通人的电影,在喧嚣的缝隙中抓住了北京这座城市的肌理。人生很难真正不虚此行,存在本身或许才是“不虚此行”。
影片的故事如镜头中画面一样工整。刘伽茵把非常书面的构想和文字,利用这部电影,完美地镜头化地呈现出来。她诚实又巧妙地讲述了创作困境,平静的叙事让整个故事拥有一种令人沉醉的可信度。重要的是,这样一部电影让我们在这个越来越争竞、浮躁的社会里,重新思考倾听和讲述的价值。平静永远比强烈更有意义,也更有力量。(8.5/10.0) 25th SIFF-SFC上海影城
动情却不滥情,在刻画单元情节剧的同时巧妙地植入细腻的城市空间影像,宏观时代与个体故事的双重语气叠加处理得不动声色恰到好处,有着一种《白塔之光》中张律努力想达到却不能完全达到的自然境地。真正的变奏发生在最后一段,前几段中外部的观察视角开始裂变,齐溪这一角色的出现是异质感植入的契机,自此影片转向一个“创作者”真正的自我探索与诘问,虽然仍是故事的讲述,却将向外剖析的目光转向内在,实现戏中与戏外的双重自反。也许电影的结尾可以结束得更加微妙,但我想一个狂奔回家写下偶像剧的导演,同样也可以是一个真诚的作者吧。
导演借胡歌自说自话的电影,太自我了,上映后票房扑街是必然。
直给但有力。
我闭上眼睛前想的是这片好像没有画面也不要紧,然后就睡着了。
我反复在想,对逝者怀有深情的人,但凡他识字,真的会请一个陌生人帮忙写悼词吗?
很久没有看过这么愉悦沉浸的好电影了。叙事从文本中脱胎生成了独特的样子,在文学性和影像化中找到一种诗意的平衡和自然的过渡。好像你也生活在故事里,在他们身边,好像你也认识这么多因为各种原因去世的人,好像死和生一样,普通,随意,甚至温暖覆盖了悲伤,抚慰弥补了缺憾。活着没有什么重要的事,做不做成事有什么所谓?世界上少一个编剧没有任何损失,少任何一个人都没有损失。我们能做的只有温暖身边有限的几个人,已经是莫大的幸运。
静水深流、逐步渗透式的剧作,胡歌、吴磊尝试内敛化的表演,都比较在意料外。能感受到刘伽茵导演她那些克制的、心理内化的处理,在当下浮躁市场里有多难得。编剧/悼词人,表面看是两种职业,做不了前者,才做后者苟且维生。但世间万物都是一体两面的。闻善“闯入”别人的生活,倾听他们的故事,编织出一段段珍贵的“人生总结”,最终慢慢对自我释怀——他笔下的,是拥有另一种意义的编剧作品。大多数人,其实都没法迎来“第三幕高潮”,只能拥有“始终第二幕的人生”。在无法活出华彩时,接受自己,感受每个普通人的无奈,这何尝不是一种清醒。至少在以自己为名的剧本里,每个人都可以是主角。